子时整,阴阳交汇,万籁俱寂。
阴阳堂后院,那口白日里毫不起眼的枯井,此刻成为了连通两界的奇异节点。井口不再是一个简单的洞口,而是化为一片旋转不休的幽暗漩涡,浓郁的、几乎化为实质的阴气从中弥漫而出,带着刺骨的寒意和彼岸花特有的冷香。
阿阮站在井边,手中那封黑底金纹的请柬灼热异常,与井口的漩涡产生着强烈的共鸣。白璎静立在她身侧,狐尾虚影轻摆,神色凝重。小桃则紧紧抱着襁褓中的栖梧,另一只手不自觉攥着阿阮的衣角,脸上既有紧张也有坚定。而被阿阮单手稳稳抱在怀里的天赦,似乎感应到周围环境的剧变,小手环着阿阮的脖颈,将脸埋在她肩头,只露出一双带着些许不安却又异常安静的眼睛。
“时辰到了。”阿阮低语。她最后回望了一眼沉睡中的阴阳堂,以及远处慈幼局的方向——阿杀和沧生应在那里安睡了罢。她深吸一口气,不再犹豫,抱紧怀中的天赦,一步踏入了那井口的幽暗漩涡。
没有坠落的失重感,也没有穿越水流的湿濡。仿佛只是踏过了一道无形的门槛,周遭景象便瞬间天旋地转。
阴阳堂熟悉的院落彻底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条悬浮于无边虚无中的幽绿小径。小径仅容一人通行,脚下是翻滚涌动的灰暗雾霭,其中隐约可见无数扭曲痛苦的魂影挣扎沉浮,细碎而绝望的哀嚎与呓语如同背景音般无处不在,冲击着生者的心神。
“紧守灵台,勿听勿视!”白璎的声音及时在身后响起,带着清心凝神的功效。她周身白光更盛,将小桃也护持在内,抵御着这无孔不入的幽冥侵蚀。
阿阮紧紧抱着天赦,感受着怀中孩子微弱却坚定的依赖,还有栖梧身上那股清新蓬勃的生气,心慢慢定了下来。她目光沉静,沿着这条唯一的路,一步步稳稳前行。
不知走了多久,前方豁然出现一条大河。河水暗黄,仿佛凝滞不动,没有源头,也望不到尽头,静静横亘在那里。水色沉郁,像融尽了世间所有悲苦与泪水。河面浮着点点苍白的鬼火,映出水下无数挣扎伸出的手和空洞的脸。风里弥漫着潮湿的哀意,仿佛无数亡魂在低语,在呼唤,在不肯离去的岸边徘徊,执念如藤蔓缠绕着每一寸水流。
“忘川……”白璎的声音从未如此肃穆,“我们到了阴阳边界,这是忘川之水,活人沾不得,一碰便会忆尽前尘,魂失归路。”
河上,横着一座桥。
一座让任何生者见了都心惊胆战脊背发凉的桥。
它通体由粗糙、惨白的纸扎而成!桥身歪歪扭扭,在不知来处的阴风中发出令人牙酸的“嘎吱”声,仿佛随时都会散架。桥面上用劣质颜料描绘着扭曲变形的吉祥符文,在这幽冥之地显得格外诡异而讽刺。
“纸……纸桥?”小桃的声音发颤,几乎不敢迈步。
“阴司路引,接引‘非常之客’,自然不走寻常奈何桥。”阿阮沉声道,她能感觉到这纸桥虽看似脆弱,却蕴含着稳固的幽冥法则,考验的是渡桥者的心志与资格。“跟紧我。”
她率先踏上了桥头。
脚踩在纸面上的感觉虚浮不定,桥身随着步伐剧烈晃动。暗黄色的河水在脚下无声流淌,偶尔鼓起一个巨大的水泡,破裂时散发出令人头晕目眩的遗忘气息。
“心志坚定,视虚为实!”白璎再次提醒,她每一步都走得极稳,狐族天赋让她能敏锐感知能量流动,引导着脚下纸桥的“稳定”。
阿阮全神贯注,将怀中的天赦搂得更紧。天赦似乎有些害怕,小手紧紧抓着她的衣襟,但并没有哭闹。栖梧在小桃怀里也异常安静,碧色的眼眸好奇地打量着这个光怪陆离的世界,她身上散发的淡淡青木灵气,如同黑暗中一缕清新的风,微妙地安抚着众人紧绷的神经。
行至桥中段,最是险要之处,两侧翻滚的雾霭中,忽然亮起了一团团柔和温暖的光晕。
那是一个个巴掌大小、造型古朴的灯笼,凭空悬浮在桥侧。灯笼材质奇异,光影朦胧,而更引人注目的是,每个灯笼的光芯之中,都蜷缩着一个极其微小的、安睡的婴儿虚影。
“婴灵灯笼……”白璎眼神复杂,低声道。
阿阮的目光掠过这些灯笼,心头猛地一颤。那些婴儿虚影散发出的纯净魂力波动,带着一种她无比熟悉的、源自血脉与职业本能的联系——这些,竟都是她曾经亲手接生、却又因各种缘由未能存于世间的孩子们!
是她,为他们剪断脐带,洗净胎脂,送他们走完人间最初亦是最后的一程。是她,曾为这些短暂的生命默默哀悼,以稳婆的仪式安抚他们前往该去之地。
此刻,在这阴阳交界、凶险莫测的忘川之上,这些曾被温柔送走的孩子们,竟凝聚残存的纯净感念,化作引路明灯,守护着她前行的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