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稳住心神,别怕。”阿阮的声音低沉而有力,却带着一种能安抚人心的奇异力量,直接驱散了王寡妇心头的恐惧,“孩子是你的,命也是你的。有我在,天王老子也别想把你们分开。”
她拿起银针,指尖在针尾轻轻一弹,针尖寒光微闪。没有半分犹豫,三根银针快如闪电,分别刺入王寡妇头顶的百会、双手的内关穴。银针入体,王寡妇急促的呼吸竟渐渐平稳下来,虽然身体还在颤抖,但眼神里那濒临崩溃的绝望,被一丝微弱的、抓住救命稻草般的希冀取代。
做完这些,阿阮的目光才真正落在那高高隆起、布满诡异黑纹的腹部上。那阴寒之气,正是从这里源源不断地散发出来,像无数冰冷的毒蛇,缠绕着母子二人的生机。她能“看”到,几道模糊的、半透明的黑影,如同附骨之蛆,正盘旋在王寡妇的肚腹上方,贪婪地汲取着生命的气息,同时发出无声的、充满恶意的声息。
“阴阳有道,生死有门。”阿阮低声念诵,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令人生畏的穿透力,仿佛直接响在那些黑影的“耳边”。她咬破自己的右手食指,殷红的血珠瞬间涌出。她蘸着那温热的、带着她独特气息的血,在王寡妇汗湿的额心,飞快地画下一个繁复而古老的符咒——一个在《稳婆手札》残卷开篇就记载的“安魂引气符”。
符成的刹那,阿阮眼中那层薄雾骤然散去,瞳孔深处仿佛有极淡的金芒一闪而逝!她并指如剑,指尖带着自己温热的血,重重按在那符咒中心,一声清叱,如同惊雷炸响在狭小的产房内:
“此子当生,尔等——退!散!”
嗡——!
仿佛有一道无形的、炽热的气浪以阿阮为中心猛地扩散开来!炕上摇曳的油灯火苗猛地向上窜起一尺,发出“噼啪”爆响!盘旋在王寡妇腹上的那些模糊黑影,如同被滚烫的烙铁灼烧,发出凄厉到极致的无声尖啸,瞬间扭曲、溃散,化作缕缕黑烟,被一股无形的力量狠狠地从门窗缝隙中挤压了出去!
屋外,正挥舞着兽骨、口中念念有词准备“引天雷”的神婆,突然像被无形的巨锤击中,惨叫一声,手中兽骨“啪”地断裂,整个人踉跄着向后跌倒,脸上的白粉簌簌掉落,露出底下惊骇欲绝的惨白脸色。老族长和村民们只觉得一股阴风打着旋儿从门缝里猛地冲出,刮得人脸颊生疼,心头莫名一悸,所有叫骂声戛然而止,只剩下粗重的喘息和牙齿打颤的咯咯声。
屋内,随着黑影的溃散,王寡妇腹部那诡异的黑色纹路如同退潮般迅速淡去、消失。那疯狂冲撞的“咚咚”声也平息下来,取而代之的,是胎儿清晰、有力、如同擂鼓般的心跳声——咚!咚!咚!
这声音,充满了蓬勃的生命力,一下,又一下,坚定地敲击在阿阮的心上,也敲碎了屋外所有人强加给这个未出世孩子的“鬼胎”污名。
阿阮长长地、无声地吁出一口气,紧绷的肩膀微微放松。她拿起干净的布巾,仔细擦去王寡妇额上的冷汗和血迹,动作轻柔得像对待易碎的瓷器。她俯下身,凑近王寡妇的耳边,声音轻得只有她们两人能听见,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听到了吗?孩子在叫你呢。别怕,我在。咱们…一起把他(她)稳稳当当地接到这世上。”
王寡妇涣散的眼神终于聚焦,泪水汹涌而出,不再是绝望的泪,而是劫后余生的、滚烫的泪。她用尽全身力气,紧紧抓住了阿阮的手腕,指甲几乎要嵌进肉里,喉咙里发出破碎的、却无比清晰的两个字:
“…阿阮…谢…谢…”
阿阮没有抽回手,任由她抓着。她抬眼,望向窗外依旧滂沱的暴雨和血色的残月,眼神平静无波,仿佛刚才那惊心动魄的一幕从未发生。只有她自己知道,指尖残留的阴寒,和心底那丝挥之不去的、关于“黑蛇缠腰,血月受孕”的古老谶语,如同投入深潭的石子,漾开了一圈圈不安的涟漪。
这孩子,或许真如传言般“非同寻常”。但那又如何?
在她阮阿阮的剪刀下,只有该生的命,没有该死的胎。
血月?黑蛇?鬼胎?
她冷笑一声,重新拿起那柄磨得锃亮的铜剪,在油灯下,刃口寒光凛冽。
——来吧。我倒要看看,是你们的嘴皮子硬,还是我这把稳婆脐剪(齐脐)锋利。
(第一章完)
(注:通常稳婆用的剪刀叫齐脐,但我们小说中的并不是这叫法,暂且这样叫,后文再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