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代的人对于人还是区别对待的,宫廷医者地位相对突出,称太医,隶属少府管辖,专门服务于皇帝、皇室成员及高级贵族,负责日常诊疗、宫廷防疫与制药,跻身“百工”体系中的技艺类从业者,地位略高于普通工匠和商贾,虽无行政职权,但能依托皇室获得一定礼遇,勉强接近基层官吏层级。
民间医生则地位悬殊,分为两类:一类是世代传承的家族医者,多定居于城邑或乡野,依托固定客源行医,虽有技艺积累,但受户籍制度束缚,属于黔首范畴,社会地位与普通农民、小手工业者相当;另一类是游走四方的游医,无固定居所与客源,靠临时行医谋生,常被视作流民类从业者,地位低下,甚至可能因技艺不精或误诊遭受歧视。
十日时间,倏忽而过。
这十日,马小云安居于兰池宫,深居简出,饮食起居并无异常,也未见与外界有何联络。他偶尔会向少府索要一些看似寻常的东西,如干净的麻布、铜盆、清水、木炭,甚至一些常见的草药,但数量都不大,行为举止无可指摘。
然而,嬴政这边,情况却极不乐观。
夜已深,嬴政依旧在寝宫批阅竹简,但心思却完全无法集中。烛火摇曳,映照着他愈发憔悴的脸庞。
赵高悄无声息地走了进来,脸色在跳动的烛光下显得晦暗不明。他跪伏在地,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
陛下,臣……臣复命。
嬴政放下手中的朱笔,抬眸,眼神冰冷:讲。
臣动用了黑冰台所有能动用的力量,核查了天下各郡县近三十年来的户籍、关隘通关记录、方士名册、游侠卷宗……甚至排查了所有可能与‘海外’、‘异域’相关的传闻和记录……”
结果?嬴政的声音没有任何温度。
赵高的头垂得更低,几乎触地:回陛下……一无所获。
一无所获?嬴政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难以置信的怒意,我大秦疆域万里,人口千万,竟查不到一个人的根脚?!他是石头缝里蹦出来的不成?!
陛下息怒!赵高连忙叩首,此人……此人就仿佛是凭空出现。姓名马小云,查遍天下马姓聚居之地,无此名者,亦无容貌相似者。其所言天外,更是虚无缥缈,徐福等人所记录的海外风物,与其所言全然不符。其口音,无人能辨其所属地域。其衣着布料,工艺远超我大秦,无人能仿……臣,臣实在……
赵高的声音越来越小,最终湮灭在嬴政那沉重的呼吸声中。
寝宫内死一般的寂静。
嬴政靠在椅背上,仰头望着穹顶繁复的藻井,眼神空洞。一股巨大的无力感和更深的猜疑,如同冰冷的潮水,将他淹没。
查不到!
竟然真的查不到!
这比查到他是六国余孽或是江湖骗子,更让他感到不安。如果是后者,至少说明此人在他掌控的秩序之内。而“查不到”,意味着此人完全游离于他的权力网络和认知体系之外,意味着未知,意味着……失控。
他回想起马小云那双平静的眼睛,那掌心凭空生出的冷光,那直指他病灶的言语……这一切,难道真的源于那不可知、不可查的“天外”?
愿望,那延续生命、稳固帝国的强烈愿望,在此刻与根植于帝王本性的、对未知的极度不信任,发生了剧烈的碰撞。
他渴望马小云说的是真的,渴望那“修复肌体”的奇迹能够降临在他身上。但理智(或者说,帝王的多疑)又在疯狂地警告他,这很可能是一个精心编织的、更加高明的骗局,一个利用他最大弱点设下的陷阱。
信任他,可能迎来新生,也可能坠入万劫不复的深渊。
拒绝他,可能躲过阴谋,但也意味着放弃了那近在咫尺的、唯一的希望。
嬴政感到一阵剧烈的头痛袭来,眼前阵阵发黑。他挥了挥手,示意赵高退下。
赵高如蒙大赦,悄声退出了寝宫。
空荡的宫殿内,只剩下嬴政粗重的喘息声。他望着案头那堆叠如山的、关乎帝国命运的奏章,又感受着体内那日渐清晰的、生命流逝的轨迹。
马小云的出现,非但没有带来预期的答案和安心,反而像一面镜子,照见了他身为帝王,在超越凡俗的力量(或谎言)面前,那深不见底的虚弱、猜忌与……愿望终将成空的巨大恐惧。
他知道,自己必须做出决断。而这个决断,无论走向何方,都注定无比艰难,且后果难料。(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