希望,如同黑暗中骤然亮起的一点星火,微弱,却顽强。但这希望随即被更深的猜忌所包裹。这神迹是真是假?即便是真,其目的何在?是善意赐予,还是诱饵陷阱?他想起韩非子的告诫:恃术不恃信。帝王不能依靠他人的诚信,而必须依靠自己的掌控力和权术。
他下令收起兵器。这不是信任,而是策略。在情况未明时,维持一个看似开放的对话环境,更容易让对手暴露真实意图。同时,他也向所有臣僚侍卫展示了他作为帝王的绝对控制力——即使面对如此诡异的情景,发号施令的,依旧是他嬴政。
天外之客,马小云……他重复着这个名字,像是在品味,又像是在施加某种烙印。汝,称可解朕寿数之困?
他的提问,直接指向核心。他厌倦了迂回,厌倦了那些方士们云山雾罩的承诺。他要听最实在的东西。但同时,他也在给对方设下圈套。如果对方大谈长生不死药,那么其可信度立刻大打折扣,与徐福之流无异。
马小云的回答,然长生虚无,延寿有方。强国之策,更在眼前。”
这句话,再次出乎嬴政的意料。
承认长生虚无?这几乎是在否定他自己出现的基础动机!哪个方士会这么做?他们无不将长生不老吹得天花乱坠。此人却直接戳破了这个最大的幻想。是坦诚?还是以退为进的高级手段?
而延寿有方、强国之策,这两个词精准地击中了他内心最深处的两个渴望:个人的生命延续,和帝国的万世永固。
嬴政感到一种久违的、复杂的情绪在涌动。有被冒犯的愠怒(竟敢直言长生虚无),有一丝微弱的欣赏(此人似乎不同于那些只会阿谀的废物),有更深的警惕(所图恐怕更大),还有一丝连他自己都不愿承认的……期待。
他向后靠入御座,让阴影重新包裹自己。这是他的习惯,在黑暗中,他能更清晰地观察光明中的一切,而对方却难以窥探他的真实情绪。
善。朕,便听汝言。若所言不虚,朕不吝封侯之赏。若为妄语……
后面未尽的威胁,如同悬在头顶的利剑,冰冷而沉重。这是帝王心术的体现,恩威并施。给出巨大的诱惑(封侯之赏),也明确最残酷的后果。他要看看,这个马小云,在如此明确的压力下,是会露出贪婪,还是会显现恐惧,亦或是……依旧保持那可恨的平静?
在整个对话过程中,嬴政的思维是高度分裂的。一部分在理性地分析马小云的每一句话、每一个细微动作,试图找出逻辑的破绽和表演的痕迹。另一部分,则不由自主地被那“天外”和掌心光所带来的可能性所牵引,在绝望的泥潭中,试图抓住那根或许存在的稻草。
他想到了陨石东郡,上面刻着的始皇帝死而地分;想到了荧惑守心的不祥天象;想到了自己日益沉重的身体和偶尔的眩晕……所有这些,都像恶鬼一样啃噬着他的心神。时间,对他而言,是最大的敌人。
而这个突然出现的马小云,像是一个闯入既定命运轨迹的异数。他可能带来毁灭,也可能带来新生。
嬴政知道,他必须拿出十二万分的精神来应对。这不再是一次简单的君主接见方士,这很可能是一场关乎他个人性命、乃至大秦帝国国运的博弈。他需要倾听,需要判断,需要在不暴露自身虚弱和迫切需求的前提下,榨取对方所有的价值。
他端坐在御座之上,如同磐石,仿佛一切尽在掌握。但只有他自己知道,那玄色冕服之下,那颗曾经扫平六合、不可一世的心脏,此刻正被怀疑与希望、杀意与期待,反复撕扯、煎熬着。
他凝视着下方那个自称来自天外的身影,心中只有一个念头在疯狂盘旋:
你,到底是什么人?你带来的,究竟是拯救朕与大秦的甘霖,还是……彻底焚毁一切的业火?(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