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头渐高,市集越发拥挤。
卖艺的杂耍班子敲起了锣鼓,喷火的汉子引来阵阵喝彩;
算命先生摇着铜铃,念念有词;
几个孩童围着卖糖人的摊子,眼巴巴地看着那些飞禽走兽在老师傅手中成型。
苏晓拉着云澜站在人群外围看了一会儿杂耍。
那喷火的汉子其实只是个粗通武艺的凡人,口中的“火油”也是普通油脂,但在凡人眼中已是了不得的本事。
云澜看得很专注。
他的目光追随着那些翻腾跳跃的身影,猩红的眸子里映着跳跃的火光,不知在想些什么。
“累了么?”苏晓轻声问。
云澜摇头,却道:“你该饿了。”
确实已近午时。
两人寻了处面摊坐下,要了两碗阳春面。
面是粗面,汤是清汤,撒了些葱花,简朴得很。
但胜在热气腾腾,吃下去整个人都暖和起来。
邻桌坐着几个赶脚的汉子,正高声谈论着听来的奇闻。
“……听说没?东边三百里的黑风山,前几日有仙人打架!”
一个络腮胡汉子压低声音,却掩不住兴奋,
“我那表亲亲眼所见,天上一道红光一道黑光撞在一起,轰隆一声,半个山头都塌了!”
“真的假的?”旁人追问。
“千真万确!后来还有穿着黑袍的仙人来搜查,我那表亲吓得躲在山洞里三天没敢出来……”
苏晓和云澜对视一眼,默默吃面。
彩珠在袖中竖起耳朵——它听得出,那些人说的是修士斗法。
黑袍……莫非是玄阴教的人已经搜到附近了?
“吃完便回去。”
云澜放下筷子,碗里汤都没剩。
苏晓点头。
两人结了面钱,离开市集。来时满满的菜篮,回时更满——除了食材,还多了那对香囊,一包桂花糕,以及云澜在一个旧书摊上淘来的几册泛黄的地方志。
回去的路上,两人都沉默着。
市集的喧嚣被抛在身后,青石板路在脚下延伸,午后的阳光拉长了影子。
走到客栈门口时,云澜忽然停下脚步,转头看向镇外连绵的青山。
“明日该走了。”他说。
苏晓一怔:“不是说住三日……”
“情况有变。”
云澜的声音很平静,
“方才市集上,有三个炼气期的修士路过,虽未注意我们,但此地已不安全。”
彩珠在袖中轻轻一颤。
它只顾着看热闹,竟没察觉到有修士接近。
苏晓抿了抿唇,点头:“好。那今晚……我多做几个菜。”
她没说“好好休息”,也没说“抓紧疗伤”。
只是说“多做几个菜”,仿佛这只是一次寻常的远行前的准备。
回到客栈房间,苏晓果然忙碌起来。
借了小厨房,炖了鱼汤,炒了青菜,蒸了米饭。
菜式简单,却都是云澜这几日吃得较多的。
彩珠被允许在房间里自由活动——当然,是在结界内。
它趴在窗台上,看着夕阳一点点沉入远山,金色的余晖洒满青石镇的瓦屋顶。
“晓晓,”
它忽然以神念问,
“我们以后还能过这样的日子吗?”
苏晓正在摆碗筷的手顿了顿。
她看向窗外,暮色四合,炊烟袅袅,更夫已经开始巡夜,梆子声由远及近。
“会的。”
她轻声说,不知是在回答彩珠,还是在告诉自己,
“等找到大日如来炎,治好他的伤,等我们找到归乡的路……总有一天,我们可以找个安静的地方,像这样生活。”
云澜从里间走出来,恰好听到这句话。
他站在门边,看着苏晓在昏黄烛光下的侧影,看着她将筷子仔细摆好,将汤盛满碗。
那一瞬间,他心中某个坚硬的地方,仿佛被这平凡的烟火气温柔地凿开了一道裂缝。
三人——两人一蛟——围坐桌前。
鱼汤鲜美,青菜爽口,米饭温热。
没有谈论伤势,没有谋划前路,只是安静地吃饭,如同过去三日每一个寻常的傍晚。
饭后,苏晓收拾碗筷,云澜在灯下翻看那几册地方志。
彩珠蜷在苏晓膝上,昏昏欲睡。
夜渐深。
苏晓将香囊系在床帐两侧,红绳垂下,双鱼图案在烛光中微微晃动。
“睡吧。”
她说,“明日还要赶路。”
云澜吹熄蜡烛。
月光从窗外流进来,在地上铺了一层银霜。
街上传来的更梆声,三更了。
这一日的市集烟火气,将被小心珍藏。
如同那对粗陋的香囊,如同那碗寻常的阳春面,如同夕阳下并行的两道影子。
前路艰险,但至少今夜,他们拥有这一室安宁。
而明日,他们将再次启程,带着这份人间烟火的记忆,走向未知的远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