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路跟在她身后,将她检验钢材的细微动作和眼神变化尽收眼底。他迈步上前,目光先是快速扫过那堆黑沉沉的钢料,然后落回到张胜寒微微紧绷的下巴。
他凑近些,压低了嗓音,语气带着一种干实事的人特有的了然和直接:“胜寒,是这料子行不行啊?”他总觉得,张胜寒那平静的眼神底下,翻涌着比他想象中更复杂的东西。
张胜寒的睫毛几不可见地颤动了一下,像是被说中了。她没有点头承认,也没有摇头否认,只是将目光重新投注在那根钢条上,指尖又一次轻轻触碰了一下刚才按压的地方,仿佛在做最后一次无声的确认。
王国安、李军等人还站在厂房门口的光亮处,看着里面那两人之间无声的交流,连呼吸都不自觉地放轻了。
他们跟着铁路跑来这破厂子,本是抱着希望能修复几台旧机床,好歹能把手里那些老掉牙的枪械改进一下,可张胜寒那副冰冷沉静、与周遭破败环境格格不入的神情,让所有人都敏锐地察觉到——事情恐怕没那么简单。一时间,没人敢贸然开口,生怕打破了这令人压抑的沉默。
铁路读懂了张胜寒眼神里的潜台词——不是她画出来的新枪设计图纸有缺陷,也不是后续预想的加工工艺跟不上,问题的根子,就出在这最基础、也最要命的原材料上。
他叹了口气,声音压得更低,带着浓浓的无奈和一种尽力后的疲惫:“我明白你心里着急。咱们之前自己摸索着改过几次,新改的枪型,论装弹顺畅度、理论射程,纸上谈兵都没问题。
可一到实战演练,进行高强度射击,枪管发热变形得快,甚至出现过炸膛的危险情况。归根结底,就是这钢材的耐热强度、韧性都跟不上。”
他的言下之意很明白:现实条件如此,能不能……先凑合一下?
张胜寒抬起眼皮,清晰地看了铁路一眼。那眼神里没有丝毫妥协,只有一种基于专业认知的、毫不掩饰的嫌弃。
铁路不用问也知道,她心里肯定有一个更高的标准,一个更好的参照物。只是眼下这捉襟见肘的环境,确实由不得他们挑三拣四。
“早先我托关系,想办法从内地几个大厂协调过来几批钢材,那边拍着胸脯保证已经是目前能提供的最好的规格了。”铁路搓了搓手,指节因为常年摸枪而显得粗大,“可运到这儿,实际一测试,性能还是差着一大截。咱们是带兵打仗的,不是专门搞材料科研的,冶金配方、淬火温度、回火时间这些门道,实在是两眼一抹黑,想改进,也无从下手啊。”
他的语气里透着一股深切的无力感,这意味着,在装备无法瞬间提升的情况下,压力的出口只能更多地转向对战士们本身技能的极致苛求。
张胜寒的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似乎想说什么,但最终还是将话语咽了回去。她在张家,技艺传承悠远,在冶炼一道上底蕴极深,深知在关乎性命安全的装备上,绝不能有丝毫将就。
那些优质合金钢应有的致密质感、恰到好处的硬度与韧性,光钢材的型号就足足有三百多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