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蛇雷谷,劫后深坑之底。
林夜静静躺在一片焦土与碎石之中,周身缭绕着微弱的灰紫色电光,那是寂灭神雷真元在自发地修复着残破不堪的躯体。他气息微弱,但平稳,体内那纵横一万三千里的能量大陆虽然边缘破损严重,核心却依旧稳固,灰紫色的真元如同潮水般缓缓流转,滋养着千疮百孔的经脉与脏腑。
肉身传来的剧痛,远不及他此刻心神的激荡与……一丝难以言喻的后怕。
外人看来,那心魔劫不过持续了短短一盏茶功夫,他脸上的表情经历了飞速的变幻后便归于平静。唯有他自己深知,在那看似短暂的光阴里,他的神魂究竟经历了何等漫长而凶险的煎熬!
那并非寻常的幻象迷惑,而是天外魔头以无上魔力,直接攻击他灵魂最深处、连他自己都未必清晰意识到的潜意识薄弱之处,并将其扭曲、放大,构筑成一个又一个循环往复、近乎真实的漫长梦境,意图用无尽的时光消磨他的意志,最终使其彻底沉沦。
第一个心魔场景,直指他生命最初、也是最深的创伤——幼年时亲眼目睹全家死于兽潮的惨剧。
景象真实得令人窒息……他仿佛回到了那个噩梦开始的边陲小镇。天空被妖云笼罩,震耳欲聋的兽吼由远及近,大地在颤抖。城墙在巨大妖兽的冲击下崩塌,兽潮如同黑色的死亡洪流,瞬间淹没了城镇。
混乱中,母亲紧紧抱着不足十岁的他,和姐姐林雪一起,跟着惊慌失措的人群奔跑。然而,一道恐怖的阴影笼罩下来,一头低阶妖狼扑倒了母亲。母亲在最后时刻,用尽全身力气将他推向姐姐的方向,嘶喊道:“带阿夜走!”随即被妖狼拖入兽群,鲜血溅了他一脸。
姐姐林雪,脸上写满了恐惧,却死死抓着他的手,拖着他继续逃。但没跑出多远,另一只飞行妖兽俯冲而下,利爪洞穿了姐姐瘦弱的肩膀。姐姐惨叫一声,倒地前仍奋力将他推开:“跑……阿夜……快跑……”下一刻,姐姐的身影也被兽潮吞没。
最后,是父亲。浑身浴血的父亲如同疯虎般从一旁杀出,一把抱起已经吓呆的他,手持一柄卷刃的战刀,且战且退。父亲将他护在身后,用身体为他挡下一次次攻击,战甲破碎,鲜血淋漓,却依旧发出不屈的怒吼,每一步都踏着妖兽的尸骸。年幼的林夜,在父亲宽阔却已摇摇欲坠的背影后,亲眼看着母亲、姐姐惨死,又看着父亲为了护住自己,一次次与妖兽以命相搏,伤痕累累……
最终,父亲力竭,被数头妖兽扑倒。在最后时刻,父亲用尽最后力气将他抛向一处相对完好的残破屋檐下,眼神中充满了不甘、担忧与最后的嘱托……随即,父亲的身影被兽潮彻底淹没。
幼小的林夜蜷缩在角落,巨大的悲伤与恐惧让他发不出声音,眼前只剩下无边无际的妖兽、冲天的火光和刺目的、代表亲人鲜血的红……就在他即将被发现的千钧一发之际,镇守此地的边军精锐终于赶到,喊杀声震天,与妖兽厮杀在一起。一名浑身是血的军官发现了他,将他一把抱起,护在怀中,杀出了一条血路……
天外魔头的声音在他心底响起,充满了虚假的悲悯与诱惑:“可怜的孩子……你看,你失去了所有……温柔的母亲,慈爱的姐姐,如山般守护你的父亲……他们在你眼前,为了你一个个惨死……这种痛苦,这种无助,这种刻骨铭心的悲伤……你永远无法忘记……来吧,留在这里,在这里,兽潮从未发生,你的父亲、母亲、姐姐都安然无恙,他们依然爱你,保护你,给你一个温暖的家……这里,才是你应该拥有的童年,才是你心灵的归宿……”
起初,林夜道心坚定,意识清明,厉声在心底喝破:“幻象!皆是虚妄!我父我母我姐,为护我而亡,死得其所!他们的期望,是让我活下去,变得更强!为他们,也为我自己,杀尽天下该杀之妖!而不是沉溺于这虚假的温情!”
场景应声破碎。但下一刻,类似的场景再次出现,细节更加真实,情感更加浓烈。父亲粗糙手掌的触感,母亲怀抱的温暖,姐姐倔强又关爱的眼神……一次,两次,十次,百次,千次……每一次“重逢”的短暂喜悦,紧接着便是更加残忍的“失去”。魔头的声音如同最恶毒的诅咒,不断重复,将他心底那从未真正愈合的、关于亲情彻底湮灭的巨大创伤一次次血淋淋地撕开。巨大的悲伤、无力与对家庭温暖近乎本能的渴望,如同滔天巨浪般冲击着他的心防。他开始感到疲惫,感到深入骨髓的痛苦,明明知道是假,却在那短暂的“团圆”中,贪婪地汲取着那虚假的温暖,沉溺的时间越来越长。
第二个心魔场景,指向他对道侣夏清岚的深情与对未来的恐惧。
景象变幻。他仿佛已功参造化,登临仙王之境,俯瞰众生,拥有移山倒海之能。而夏清岚,却因资质或机缘所限,依旧困于星耀巅峰,寿元一步步走向尽头。他看到了清岚容颜渐渐老去,青丝化白雪,曾经清澈的眼眸变得浑浊。他动用无上法力,寻遍诸天,欲为她续命,却终究难敌天道轮回。他紧紧握着清岚枯槁的手,感受着她生命力的流逝,听着她气若游丝的最后叮嘱:“夫君……不要难过……好好……活下去……”那一刻,身为仙王的他,却感到了比凡人更加深刻的无力与撕心裂肺的痛楚!
魔音再起,充满了惋惜与诱惑:“情深不寿,强极则辱。仙王寿元无尽,却要眼睁睁看着挚爱化作黄土,何等残忍?留下来吧,在这里,清岚永远青春貌美,你们可以长相厮守,直至永恒……何必去那真实世界,承受那永生难忘的别离之苦?”
林夜初时意志如铁:“我与清岚,道心相印,岂是贪图表象长生?唯有超脱,方有真正永恒的可能!此等幻境,休想乱我道心!”
然而,同样的别离场景,被魔头以各种方式,反复上演。有时是清岚为他挡劫而逝,有时是两人因理念不合最终陌路,有时甚至是清岚因他而遭劫……每一次,都直击他内心最深的恐惧。看着心爱之人一次次在眼前“逝去”,那股锥心之痛不断累积。他的反驳开始变得无力,眼神中充满了痛苦与挣扎。
第三个心魔场景,最为歹毒,直指他的根本——力量、根基与对消亡的恐惧。
幻境中,他仿佛因为某种原因,被剥离了无始天帝与寂灭天帝的血脉传承,甚至一身修为也被打落,重新变成了一个资质普通、寿元将尽的黄金期修士!他挣扎在底层,为了一点点修炼资源与人拼命,受尽白眼与欺凌。他看到了自己皱纹满面,气血枯竭,躺在破旧的床榻上,感受着生命一点点流逝,心中充满了对死亡的恐惧和对过往辉煌的不甘。魔头化身为各种形象,有时是诱惑他出卖灵魂换取力量的恶魔,有时是嘲讽他痴心妄想的路人,有时则是直接展现他衰老濒死的惨状。
魔音如同毒蛇,噬咬着他的信念:“看吧,没了天帝血脉,你什么都不是!终究要化为一抔黄土!你那所谓的逆天之路,不过是镜花水月!认命吧,接受平凡,接受死亡,何必苦苦挣扎?”
“不!我之道,在于己身!而非血脉!”林夜起初怒吼,奋力挣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