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6章 窃取(2 / 2)

塞缪尔没有立刻动。

他站在原地,仿佛依旧在端详着检验台上那堆零散的物品,耳朵捕捉着门外远去的脚步声,心中默数。

一、二、三……

他猛地转身,之前的迟缓仿佛从未存在过。他的目光迅速锁定在硬纸盒内那个标着“EL-04”的棕色牛皮纸袋上。

答案早已清晰。

在停尸房,当管理员用毫无起伏的声调念出那份冰冷的背景摘要:“……未婚”时,塞缪尔的视线曾短暂扫过埃利亚斯冰冷的左手。

那枚样式古朴的铜戒指,曾经就戴在左手无名指上。

而码头上,埃利亚斯临终前,用尽最后力气死死攥住他手腕的,也正是那只戴着戒指的左手。

“保管好……这东西……”

原来如此。暗示早已给出,如此明显。

他一把抓起EL-04证物袋,手指迅速解开了那绳结,完全不见之前的笨拙。他将袋口朝下,一枚染血的铜戒落在掌心,触感冰凉。

没有时间细看,他迅速将戒指揣进内袋。紧接着,他抬手“刺啦——”一声,用力从自己衬衫袖口扯下一颗灰色纽扣,将其迅速放入空了的证物袋中。

这颗纽扣的大小与戒指粗略相当,能在保管员匆忙复查时,避免袋子显得空瘪而立刻引发警觉。

他快速拉紧细绳,尽可能还原绳结原来的样子,将袋子放回原处。

做完这一切,他几步回到检验台边,重新拿起笔,摊开笔记本那最后一页空白页。

笔尖再次剧烈颤抖起来,甚至比之前更甚。

他快速在关于EL-06(便签纸)的记录下方,飞速添加上几行看似观察入微的补充笔记:

“墨迹……扩散……边缘……???”

他刚落下最后一笔,走廊外便传来了由远及近的脚步声。

塞缪尔立刻将笔搁下,身体微微前倾,目光专注地落在EL-06的证物袋上,手指轻轻敲击着台面,仿佛正陷入对刚才所“发现”的沉思之中。

咔哒。

铁门被推开,保管员拿着一叠空白表格走了回来,目光第一时间扫向房间中央。

他看到塞缪尔依然站在检验台前,正对着EL-06的证物袋蹙眉沉思,台上的其他物品似乎也维持着原状。

保管员心中那一点点因短暂离开而产生的不安,稍稍平复了一些。他将表格放在台角:“顾问先生,您要的纸。”

塞缪尔仿佛这才被惊醒,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丝歉意:“太好了,非常感谢,先生。正好,我刚对EL-06有一些新的发现,可能需要后续重点检验。”

他自然地用指尖点了点笔记本上那几行刚刚写就、墨迹可能还未干透的字。

保管员瞥了一眼那密密麻麻的笔记本和新增的笔记,对塞缪尔缓慢效率的最后一丝疑虑似乎也消散了——这位顾问虽然手脚不利索,但看起来确实投入而细致。

“那么我们继续?”保管员戴回手套,准备拿起下一个证物袋。

“好的。”塞缪尔应道,语气平稳。他接过一张空白表格,将其垫在笔记本下,目光扫过剩下的证物袋序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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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伦敦街头湿冷的空气涌入肺中,福葛像是险些溺毙的人终于浮出水面般,一直紧绷的肩膀终于松懈下来几分。

他快走几步,与塞缪尔并肩,侧过头:“塞缪尔,怎么样?在里面待了那么久……有什么发现吗?”

塞缪尔沉默地走了两三步,才用一种带着疲惫的语气回答:

“没有。程序很严格,保管员全程盯着。那些证物……看起来都很普通。”

他隐瞒了。毫不犹豫地。

福葛是官方体系内的人员,是“伦敦清洁大气委员会”的负责人,他正直、遵循规则、遵循程序。

如果他知道塞缪尔私藏了可能至关重要的证物,以福葛的责任感,他很可能陷入巨大的道德困境,甚至会要求将物品上交,由更具权威的苏格兰场或圣洛夫基金会来“妥善处理”。

塞缪尔甚至没有去看福葛的眼睛,他不能流露出任何可能被解读为心虚的细微破绽。

福葛似乎松了口气,他喃喃道:“也是,那种情况下,怎么可能留下明显的线索,没有节外生枝就好。”

就在这时,一个带着夸张恍然大悟语调的声音,直接从塞缪尔头顶响起:

“噢——!”

塞缪尔的呼吸骤然停滞了半拍。

巨大的疏忽!他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应对保管员和隐藏戒指上,竟然完全忘了——自己头上始终戴着那顶帽子!

宽檐帽从头到尾都像个真正的影子一样待在那里,那双隐藏在帽檐下的“眼睛”,恐怕将检验台上发生的一切,包括他快速调包的小动作,都看得一清二楚!

下一瞬间,塞缪尔感到头顶一轻。

宽檐帽如同被一阵微风吹拂,施施然地从他头上飘落,无声地悬浮在他与福葛之间的半空中。

那宽大的帽檐先是转向一脸茫然的福葛,微妙地上下动了动,仿佛在表达一种无声的感慨。随后,帽檐缓缓转向塞缪尔。

“——我是说,噢!外面的空气真是清新多了!对吧,伙计们?”宽檐帽的语调轻快,“在里面对着那些冷冰冰的铁柜子和牛皮纸袋,我这身漂亮的羊毛布料都快被那股子严肃味儿给腌入透了!现在总算能舒展开透透气了!”

他只是在感慨环境,对检验台前发生的一切只字未提。

塞缪尔紧绷的神经缓缓松弛下来,但警惕并未消失。

他沉默地看着宽檐帽,试图看穿那顶帽子平静表面下的真实意图。宽檐帽则轻松地晃了晃帽檐,仿佛刚才那声惊呼真的只是为了感叹一下空气质量。

三人沉默地同行了一段路,来到一个十字路口。福葛停下脚步:“塞缪尔,我就先回办公室了。还有很多善后事宜要处理。”

他犹豫了一下,还是补充道,“你最好不要在外面逗留太久,你的身份现在还很敏感。”

“嗯。”塞缪尔点了点头。

福葛又看了一眼悬浮在空中的宽檐帽:“老帽儿,你呢?”

宽檐帽的帽檐转向福葛,随意地摆了摆:“我嘛,再溜达会儿,顺便送送咱们的顾问先生一程。回头见,福葛伙计。”

福葛不疑有他,转身汇入了人行道上的人流,很快消失在伦敦的雾霭里。

现在,街上只剩下塞缪尔,和那顶静静地悬浮在他身侧、一言不发的宽檐帽。

空气仿佛瞬间变得粘稠,只剩下周遭的市声作为背景音,沉默持续了十几秒。

最终,塞缪尔先开了口:“你看到了。”

帽檐在雾气中微微浮动了一下,没有否认,也没有承认。

塞缪尔见宽檐帽没有回应,继续问道:“你想知道什么?”

“一切。”宽檐帽终于开口,他的声音贴近了些,带着他从未有过的压迫感,“那枚戒指是什么?埃利亚斯为什么拼死要你保管它?还有,你接下来打算怎么处理这个东西?甚至不惜瞒着福葛那个老实人?”

塞缪尔沉默地走着,过了好一会儿,就在宽檐帽以为他不会回答时,他才缓缓说道:

“我不知道它是什么。但我知道,因为它,埃利亚斯死了。”

他停下脚步,侧过头看向悬浮在雾气中的宽檐帽。

“而现在,它在我手里了。”

宽檐帽沉默了更长时间。最终,它像是泄了气般,帽檐耷拉了一下。

“啧。”他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算了。”

“我懒得刨根问底了。这摊浑水底下是金子还是裹尸布,我也没那么大兴致了。”他的声音恢复了往常那种略带粗粝的调子。

“伦敦的官老爷们……”宽檐帽带着毫不掩饰的讥讽,“从上到下,有几个口袋是干净的?他们办不成事,只会和稀泥。要是让他们知道了这东西,指不定明天就出现在哪个大人物的私人收藏柜里,或者被当成筹码拿去交换更大的利益。埃利亚斯……就白死了。”

他的帽檐转向与福葛分开的方向,语气变得严肃:“我就一个要求——既然你选择瞒着福葛伙计,那就瞒到底。别把他拖进来。”

他的声音带着一种近乎维护的情绪:“福葛伙计他……太正了。心里装着整条十字街的灶火炊烟,想着怎么让大伙儿喘口气。他有个好家庭,我还指望下次回来,自己可以看到一个已经学会走路的小侄子呢。”

他情绪有些激动:“所以,别把他扯进来!这烂摊子,你自己扛着。让他继续当他的雾行者,清理他的煤烟,别让这些破事脏了他的手,毁了他那点正常。”

塞缪尔静静地听着,雾气在他睫毛上凝成细小的水珠。过了片刻,他迎上宽檐帽“目光”的方向,轻微地点了一下头。

“好。”

“行,那就这么着。”宽檐帽似乎松了口气,帽檐扬了扬,“过两天,我就要动身去澳洲了。乌卢鲁因为这档子破事已经耽搁不少时间,希望时间还够卡洛琳女士和笃笃骨女士准备。”

“但愿等我下次回来,伦敦的天能透亮点儿。”

他们不再交谈,只是并肩(如果一顶悬浮的帽子也算并肩)在越来越浓的雾气中穿行。

直到拐进那条更加僻静、堆满废弃建材的小巷,那座熟悉的仓库轮廓在昏暗中显现。

宽檐帽在仓库入口处停了下来。“就送到这儿吧,里头那位老朋友我就不进去打招呼了。”

塞缪尔点了点头,伸手推开了那扇吱呀作响的沉重木门,身影融入门内的黑暗之中。

宽檐帽在原地悬浮了片刻,仿佛最后确认了什么,随即转身消失在来时的方向。

仓库内。

塞缪尔没有点灯,只有高处窗户透进的、被雾气稀释的微弱天光,勾勒出房间中央那个沉默的金属轮廓——“伦敦煤烟污染勘察与清除大使K.III”。

透明的玻璃罩内,那团凝实的、仿佛在沉睡的漆黑雾状物,依旧在缓慢而规律地蠕动着,边缘偶尔渗出几丝令人反感的黄色余烬。

塞缪尔一步步走到机器前,隔着玻璃伸出手,指尖轻轻触碰冰冷的玻璃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