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8章 笃笃骨(2 / 2)

原本应是洁白的床单,此刻却浸满了深浅不一的黄褐色痰渍与灰黑的煤尘印记,如同伦敦雾霾在这方寸之地留下的残酷拓片。

就连几面悬挂在棚柱上、本该色彩鲜艳的乌卢鲁运动会旌旗,也在这片灰败的映衬下无力地垂着。

纸信圈儿仰着头,小脸上写满了困惑,她拽了拽塞缪尔的衣角:“我没有见过这样子的医院,首先,医院要装在一栋房子里。”

这时,一个披着格纹衬里披风的身影悄无声息地在一旁“浮现”——是宽檐帽。他那独特的烟熏嗓适时地响起,带着一种纠正事实般的刻板:

“这当然并非通常意义上的“医院”,所以福葛先生称之为“伦敦特殊煤炭肺结核患者应急救助与管理中心”。”

“哦——”塞缪尔循声转头,“宽檐帽先生也在这儿?”

纸信圈儿眨了眨大眼睛,努力消化着那个冗长的名词,最终放弃了思考,嘀咕道:“那不就是医院吗?”

词句的差异对她而言并不重要,此刻,她脑海里浮现的,是那位站在笃笃骨小姐花园前、身姿挺拔如天鹅的陌生女士的背影。

一连串的问号在她小小的心绪里翻涌:“‘白天鹅小姐’到底是谁?她不是十字街的人,她是从哪儿来的?她怎么会认识笃……夏洛特小姐?”

“你说的应该就是卡洛琳女士吧?”一个带着明显倦意、甚至有些发灰的声音从他们身后传来。

脸色同样不佳的福葛先生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他眼下的阴影浓重,但嘴角却牵起一个古怪的、充满希冀的弧度,“卡洛琳女士会是我们的救星——也许吧!”

“救星?”纸信圈儿仰头重复着这个沉重的词。

“没错——救星。”福葛先生的目光投向空茫的远方,瞳孔深处闪烁着一丝近乎诡谲的光芒,仿佛在自言自语,“瞧见没,老帽儿?我们公职人员可不全是一群只会就着红茶看《泰晤士报》的无能之士。”

他越说越激动,语速加快,像是在背诵一份急于证明自己的报告:

“我们找到了卡洛琳,她是个大人物,大明星,知名乌卢鲁运动员!更重要的是,她还是个知情人士。据埃利亚斯所说,十字街的女巫和她曾是老相识。她前几天刚到伦敦,正在打听女巫的下落——多棒的巧合!她会搞清楚黑雾和肺结核是怎么一回事的,嘿嘿。”

“嘿嘿?”宽檐帽的帽檐转向他,烟熏嗓里充满了毫不掩饰的担忧,“你在笑什么?福葛伙计,你多久没好好合眼了?”一个猜测在宽檐帽的“意识”中形成:

他的这位人类同僚,恐怕已经连续一周没怎么休息了。

一阵荣光在雾行者面孔上来了又去,如同灰蒙蒙的天空中,偶然有阳光穿透云层的罅隙。

“从来没有比现在更好的时刻了!”福葛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不自然的亢奋,“我可是精神百倍!”

塞缪尔冷静地观察着福葛异常的状态,插话道:“福葛先生,或许宽檐帽说得对。强行支撑只会误事。”

“什么?不!”福葛猛地摇头,仿佛要甩掉睡意,“我只是路过‘伦敦特殊煤炭肺结核患者应急救助与管理中心’,你以为我是要回家睡觉吗?才不是这样!”他的反应激烈且缺乏逻辑,这证实了塞缪尔的担忧。

他目光扫过塞缪尔和宽檐帽,突然上前,近乎粗暴地一手挽住宽檐帽那由棍马构成的“手臂”,另一只手紧紧抓住了塞缪尔的手腕,“来吧,同僚们!我们还有一整个伦敦要拯救呢!”

“福葛!”塞缪尔试图挣脱,但福葛的握力出奇地大,眼中那种偏执的光亮让人心惊。

“喔……喔!去找牙仙女士,纸信圈儿小姐!”在被福葛强行拖走之前,宽檐帽匆忙回头,烟熏嗓留下一句叮嘱,“她说你的神秘术可能会起作用!”

很快,雾行者与他强行“征用”的非人斥候及不情愿的助手的身影,便被伦敦街头那永不消散的浓浊雾霭所吞没。

空地上,只留下怔在原地的纸信圈儿,抱着她的晾衣杆,望着他们消失的方向,小小的脸上写满了茫然的问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