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8章 暴雨刻度(2 / 2)

“好的,好的,三楼靠里有一间,保证安静。”老板利落地收起钱,拿出一把系着木牌的钥匙推过来,随口寒暄道,“打算在火地岛待多久?观光还是办事?”

塞缪尔拿起钥匙,闻言动作微不可察地顿了一下。待多久?他根本不知道下一次“暴雨”何时会来,那才是他真正的倒计时。

他垂下目光,仿佛在思考,随后用一种不太确定的语气随口说道:“可能……两年左右吧。”这个数字从他嘴里说出来,轻飘飘的,连他自己都觉得荒谬,却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完全意识到的、深藏的绝望。

老板正在登记簿上写字的手猛地停住了,他抬起头,镜片后的眼睛惊讶地睁大,重新打量了一下塞缪尔。

“两……两年?”他显然被这个远超寻常旅客停留时限的回答震住了,随即,一种“遇到了长期稳定客户”的惊喜取代了惊讶,脸上的笑容立刻热切了好几分,“哎呀!那可是大主顾!没问题,绝对给您最优惠的长住价格!”

他热情地拿回钥匙,从柜台下摸索着,换了一把看起来更旧但似乎代表更好房间的钥匙重新递给塞缪尔,压低声音,带着点套近乎的意味:“对了,先生怎么称呼?方便登记一下。”

塞缪尔接过新钥匙,指尖感受到木牌的粗糙质感。名字?他的真名或许已经印在了某个通缉令上。

他抬眼,目光扫过柜台后方墙上挂着的一张泛黄的、描绘着帆船航行在麦哲伦海峡的旧海报,海船的名字依稀可辨。

“柯林。”他平静地说,声音没有一丝波澜,“柯林·霍克。”

老板飞快地在登记簿上写下这个名字,嘴里重复着:“好的,霍克先生!欢迎您!有任何需要随时告诉我!”

塞缪尔微微颔首,不再多言,转身沿着吱呀作响的木楼梯向上走去,将那份过于热情的笑容隔绝在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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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日子,陷入了一种奇特的节奏。

火地岛的天气像孩子的脸,说变就变。方才还是刺眼的阳光,转眼间铅灰色的云层便压了下来,裹挟着冰粒的风抽打在脸上。

塞缪尔裹紧外套,踩着融雪后泥泞的道路,再次走向那片被高墙围困的土地。这段介于小镇烟火气与监狱绝对寂静之间的路途,竟成了他生活中一种奇特的节奏。

玻利瓦尔公寓那间狭小的客房,成了他临时的避风港。窗玻璃上总凝结着薄霜,窗外是小镇单调却真实的市井声——主妇们的叫嚷、孩童的嬉闹、以及远处码头传来的汽笛。他会在清晨就着劣质咖啡吞

圆形监狱深处的那个房间,空气似乎永远凝滞,混合着旧纸、灰尘和某种难以名状的、属于时间停滞的气味。

帕拉塞尔苏斯大多时候都在,他红发的身影静默地坐在堆积如山的书籍和散落着奇异符号的稿纸中间,像一座灯塔。

塞缪尔的问题五花八门,从“暴雨”的成因到基金会档案里语焉不详的神秘事件,帕拉塞尔苏斯总能给出角度刁钻却令人信服的解答,他的话语像手术刀,精准地剖开表象。

但并非每次都能遇到他。

有时,推门而入,迎接塞缪尔的是另一种沉寂。那个自称“扎伊尔”的存在,会从堆积的文献中缓缓抬起头,眼神空洞,仿佛望向某个遥远的时空。

他的话语缠绕着抽象的哲学思辨,谈论“存在的本质”或“时间的环形结构”,试图用语言的结构去揭示理性的边界与时间的本质,听得塞缪尔头脑发胀,塞缪尔觉得,与他交谈就像试图用双手捧起流水,能感受到一种深邃的凉意,却什么也抓不住。

更令人不适的是“梅林”。仅有的几次照面,气氛都骤然紧绷。

梅林周身散发着一种冰冷的、近乎肃杀的气息,看人的眼神不像在看一个活物,更像在审视一件需要拆解分析的器械。

他言词简练、逻辑严酷,每个问题都直指核心,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感。塞缪尔与他交谈时,后背总会泛起凉意,潜意识里有个声音在尖叫,警告他离这个可能随时将“研究”置于一切之上的存在远一点。

相比之下,与帕拉塞尔苏斯的交流堪称惬意。尽管话题同样深邃,但帕拉塞尔苏斯身上有种罕见的平和与引导者的耐心,他不会让塞缪尔感到渺小或不安。

于是,塞缪尔渐渐学会了辨认那间屋子里微妙的气氛变化。

若是帕拉塞尔苏斯主导,他便能放松地提出更多问题;若是感到扎伊尔或阿莱夫的缥缈,他会谨慎选择理论基础的疑问;而要是感到梅林的冷硬,他便尽量缩短停留,或者干脆改日再来。

这段往返于市井与牢笼之间的日子,竟成了风暴来临前一段扭曲却难得的平静。

直到……

暴雨降临——

1978——193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