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人静。
窗外,城市的喧嚣沉淀下来,只剩下远处偶尔传来的车辆驶过的模糊声响,如同潮水退去后遥远的余音。月光被厚重的窗帘隔绝在外,房间里只有书桌上那盏旧台灯,洒下一圈昏黄而温暖的光晕,将林秋的身影孤独地投射在墙壁上。
家人早已睡下,屋子里一片寂静,能听到时钟指针走动的微弱滴答声。然而,林秋的内心,却与这片宁静格格不入。白天的屈辱、压抑、还有那短暂触碰到的微弱善意所带来的刺痛感,如同无数细小的冰棱和炭火,交织在他的胸腔里,冷热交替,翻腾不休。
他面前的作业本摊开着,数学公式和英语单词却一个也进不了脑子。他的目光没有焦点地落在纸面上,手指无意识地捻着页角,直到那角落变得柔软起毛。
最终,他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轻轻合上了作业本。他弯下腰,从书桌最底下的带锁抽屉里,那是他仅有的私人空间,从里面取出了两样东西。
一样是一支老旧的黑色钢笔。笔身是暗沉的黑色赛璐珞,边缘有些磨损,露出底下暗红的底色,握在手里有种沉甸甸的、冰凉踏实的感觉。这是爷爷去世前留给他的唯一遗物。爷爷是个沉默寡言的老会计,用这支笔写了一辈子工整的数字和报表。林秋还记得爷爷握笔时,手指沉稳,笔下字迹清晰有力。
另一样,则是那个封面印着普通风景画的硬壳笔记本。
他将笔记本放在台灯下,深吸了一口气,仿佛要进行一项庄严的仪式。然后,他拧开了钢笔的笔帽。笔尖在灯光下闪烁着金属的冷光。他并没有蘸取书桌上墨水瓶里的蓝黑墨水,而是用指尖在笔杆靠近笔尖的一个极其隐蔽的微小机关上轻轻一旋,笔尖内部一个更细小的储墨槽显露出来,里面是另一种无色透明的液体。
一种特殊的隐形墨水,写出的字迹平时看不见,只有在特定的光线角度下,或者用微弱的火苗微微烘烤时,才会显现出淡淡的褐色字迹。
林秋翻开笔记本,直接翻到了扉页之后那空白的第一页。他的手指抚过纸张粗糙的纹理,眼神变得异常专注,之前的迷茫和躁动沉淀下来,化为一种近乎冷酷的平静。
他提笔,笔尖悬在纸面上方。脑海中,白天的一幕幕不受控制地闪现:王大壮用钱拍打他脸颊的触感,体育课上凶狠的肘击,美术课上被污水毁掉的画作,还有李亮、孙亮那两张永远带着谄媚和恶意的脸……
这些画面,不再是杂乱无章的痛苦记忆,而是变成了清晰的目标。
他的手腕沉稳落下。笔尖接触纸张,发出极其细微的“沙沙”声,轻得几乎被心跳掩盖。
他先是在早已干涸的“王大壮”三个字(小学毕业时写下的)后面,画上了一个清晰的箭头。然后,在新的一行,用那种无色墨水,一笔一划,工整而冰冷地,写下了第二个名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