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雾被朝阳揉成细碎的金屑,散落在隆兴府东的开阔地。周羽立在中军高台上,玄色节度使袍被风掀起一角,露出腰间悬着的七星剑。他左手按在高台栏杆上,指节轻叩木质纹理,目光透过黄铜千里镜,死死锁着金军阵列——黑色铁骑如缓慢蠕动的巨蟒,每一步都踏得沉稳,显然是在等进入冲锋距离后再发难。
“完颜骨刺倒是谨慎,可惜打错了算盘。”周羽放下千里镜,嘴角勾起冷峭弧度,转头对身旁的传令兵沉声道,“速传两令:一令李岩,军械营依敌军推进距离自行开火,床弩先击,火炮续进,轮次衔接不许断,能多打一轮是一轮;二令刘星,弓箭营待敌军入一百五十步射程,即刻分三队轮射,先射马腿,再穿甲缝,箭雨不可停!”
中军台上,旗语兵身姿如松,猩红令旗在他手中翻飞疾舞。红绸裹着的旗杆撞出清脆声响,配合着梆子急促的敲击,将进攻讯号化作空中流动的暗语,以肉眼可见的速度传向各营方阵。
土垒后的军械营里,李岩正蹲在测风仪旁,指尖捏着几粒细沙。西风裹着硝烟味掠过,细沙顺着指缝斜斜飘向东北,他立刻起身,嗓音带着金属般的穿透力:“风向偏西,床弩射程加五步!都给我盯紧刻度线,敌军踏入三百步,立刻开火!”
床弩手们早已蓄势待发。三名士兵一组,两人扶着六尺长的“破甲”弩箭,箭簇用黑铁打造,三棱刃上还沾着研磨用的细磨石粉;一人半蹲在绞盘后,双手紧握木柄,指节因用力而泛白。土垒前的伪装荆棘被悄悄拨开,露出弩机上绷紧的牛筋弦——那弦粗如儿臂,是用十根黄牛筋拧成,浸过桐油后坚韧异常,此刻被绞盘拉得笔直,仿佛下一秒就要崩裂。
“三百步!”负责测距的士兵突然高喊。
李岩猛地挥下手中的红旗:“放!”
绞盘手瞬间松开制动杆,牛筋弦“嗡”的一声回弹,震得土垒都微微发颤。三支弩箭如黑色闪电般窜出,箭尾红缨划破空气,留下三道残影。最左侧一箭直扑金军前锋的百夫长,玄铁箭簇穿透他胸前的护心甲时,竟发出“噗”的闷响,箭杆从后背穿出,带着鲜血与碎骨飞出去两丈远;中间一箭擦过骑士的肩膀,精准勾住战马前腿的铁甲缝隙,那匹乌骓马痛嘶一声,前蹄猛地跪地,将骑士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头盔滚出老远;右侧一箭更狠,直接穿透两名并列骑兵的脖颈,箭簇带着两颗头颅钉在地面,鲜血瞬间染红了霜白的土地。
“快!再绞弦!瞄准第二排马队!”李岩弯腰捡起掉落的红旗,又从怀中掏出个铜哨,吹了声急促的短音——这是示意火炮营准备的信号。床弩手们手脚麻利地转动绞盘,木轴发出“吱呀”的呻吟,新的弩箭被稳稳架上弩机,箭簇再次对准缓缓逼近的金军阵列。
此时金军前锋已踏入两百步射程。火炮营的士兵们早已将铸铁炮口调整到位,炮膛里填满了掺着铁砂的火药包,炮口用红布盖着,只等号令。李岩见床弩第二轮齐射的箭影刚落,立刻扯掉炮口红布,厉声下令:“火炮点火!自由射击!”
火折子被挨个递到炮捻前,“滋滋”的火星顺着药捻爬向炮膛。转瞬之间,十余门火炮同时轰鸣,黑色硝烟冲天而起,裹着火光的铁弹带着刺耳的呼啸砸向金军阵中。最靠前的一门炮对准了金军的马队缝隙,铁弹落地后猛地弹跳,如陀螺般旋转着扫过,三名骑兵的马腿瞬间被砸断,人马一起摔倒,后续冲来的骑兵收势不及,纷纷踩在同伴的尸体上,阵型瞬间乱作一团;另一门炮则击中了金军的旗手,狼头旗被铁弹劈成两半,旗手连人带旗飞出去,周围的金兵见状,脸色顿时变得惨白——帅旗受损,本就因整夜骚扰而焦躁的军心,更是雪上加霜。
“床弩继续!火炮换霰弹!”李岩的吼声在硝烟中回荡。炮手们利落地掀开炮口的牛皮炮帘,将裹着浸油麻布的霰弹筒塞进滚烫的炮膛,铁制炮闩轰然闭合的声响混着硫磺气息扑面而来。随着火绳迸溅的火星坠入火门,十二斤重的青铜炮管猛然向后挫动,粗大的麻绳炮索绷得笔直。
霎时间,数以千计的铁蒺藜、碎铁片与铅弹如暴雨倾盆,在半空撕裂空气发出尖啸。冲在最前的金军骑兵连人带马被霰弹拦腰截断,飞溅的血肉混着断裂的枪杆漫天飞舞。后续骑兵虽试图绕过残骸突进,却被新一轮的拳头大的铁球撞碎盾牌,锁子甲与肋骨一同砸成齑粉,惨叫声与金属碎裂声此起彼伏。床弩的破空声与火炮的轰鸣交织在一起,土垒前的烟尘越来越浓,黑色的甲胄与红色的鲜血在晨光下格外刺眼,仿佛一幅地狱绘卷在战场上徐徐展开。
与此同时,两翼的弓箭营已进入备战状态。刘星背着裂石弓,站在高台上,腰间的铜哨被体温焐得温热。他盯着远处金军的推进距离,见最前排的骑兵踏入一百五十步标线,立刻吹响三短一长的哨音——这是第一轮齐射的信号。
弓箭营的士兵们早已列成三队,第一队左腿前弓、右腿后蹬,手中长弓拉成满月,箭囊里插着的“破马箭”格外醒目——箭杆比寻常箭矢粗一倍,箭簇呈倒钩状,专门用来勾破马皮。“放!”队正一声令下,数百支箭矢如乌云般升空,在空中划出整齐的弧线,精准落向金军马队。
一名金军骑兵刚举起盾牌,箭簇就穿透盾牌缝隙,狠狠扎进战马的臀部。那马痛得疯狂蹦跳,将骑士甩飞出去,重重砸在地上,还没等起身,就被后续的马蹄踩成肉泥;另一名骑兵的战马前腿中箭,膝盖一软跪倒在地,他试图拔出马刀抵抗,却被第二队射来的箭矢穿透咽喉,鲜血从指缝中涌出,眼睛瞪得滚圆。
“第二队!射甲缝!”刘星的哨音再次响起。第二队弓箭手立刻松弦,这次射出的是“透甲箭”,箭簇用精钢打造,尖端锋利如刀,专门针对金军的玄铁甲胄。箭矢如暴雨般落下,不少金兵的甲缝被穿透,箭头扎进胸膛或脖颈,即便没当场死去,也因剧痛从马上跌落,被混乱的马队踩踏致死。
“第三队补射!火矢准备!”刘星从箭囊里抽出一支裹着麻布的火矢,用火折子点燃麻布,搭在裂石弓上。第三队弓箭手纷纷效仿,点燃火矢后,数百支带着火星的箭矢飞向金军阵中。火矢落在金兵的皮甲上,麻布遇风即燃,不少金兵浑身着火,在马上惨叫着翻滚,有的甚至直接跳下马,却被后续的骑兵踩断骨头。
“继续轮射!别给他们喘息的机会!”刘星的哨音不断响起,弓箭营的箭雨一波接一波,如瓢泼般倾泻在金军阵列中。原本整齐的铁骑阵,此刻已如被冰雹打过的麦田,到处都是倒地的人马,鲜血顺着地势流淌,在地面汇成细小的溪流。
金军阵中,完颜骨刺的脸色早已铁青。他猛地一扯缰绳,胯下乌骓马人立而起,前蹄在空中划出危险的弧度。望着如麦秆般成片倒下的士兵,他眼底腾起燎原般的杀意——昨夜秦正的袭扰战术让金军疲于奔命,此刻士兵们本就体力不支,又在宋军火器与箭雨的绞杀下摇摇欲坠。
传令官!完颜骨刺的嘶吼撕破战场喧嚣,佩刀出鞘的瞬间,寒芒割裂凝滞的空气,全军听令!即刻冲锋!他的声音带着令人颤栗的压迫感,一百步!不,现在!立刻给我冲垮他们!谁第一个踏碎宋军营垒,赏千金!封万户侯!随着令旗挥舞,本已士气低迷的金军如被点燃的火药桶,在重赏诱惑下发出困兽般的嚎叫,踏着同伴的尸体向前扑去。
完颜骨刺猛地将手中令旗狠狠掷在地上,暴喝一声:随我冲!他双腿用力一夹马腹,胯下战马嘶鸣着如离弦之箭般冲向宋军阵地,手中马槊寒光闪烁。金军亲卫们见状,咬着牙嘶吼着紧随其后。然而密集的箭雨如同乌云压城般倾泻而下,几发火球突然在阵前炸开,掀起漫天烟尘。完颜骨刺的战马被剧烈的爆炸声惊得前蹄腾空,他却死死握住缰绳,身子前倾如弯弓,朝着烟雾弥漫的宋军防线继续疾驰。一支火矢擦着他的头盔飞过,瞬间点燃了头盔上的狼形饰件,火焰
地窜起。他眉头都未皱一下,只是抬手挥落燃烧的饰件,高举马槊继续怒吼:杀光南蛮!身后金军见主帅如此悍勇,原本溃散的阵型竟隐隐有了凝聚之势。
高台上的周羽将这一切看在眼里,嘴角的笑意更浓,对身旁的传令兵道:“传令王猛,步兵阵准备!待金军踏入五十步,钩镰枪阵准备!再令郝氏兄弟,从两翼包抄,断他们的退路!”
晨光下,宋军的黑色阵列如磐石般稳固,火器的轰鸣与箭雨的呼啸交织成一曲战歌。而金军的铁骑洪流,在这轮轮打击下,正一点点褪去精锐的光环,朝着崩溃的边缘滑落。
硝烟裹着血腥气在旷野上翻滚,完颜骨刺的乌骓马踏过第三具同伴的尸体,马蹄陷入黏稠的血浆中,每一次起落都溅起暗红的血珠。他左手死死按住颠簸的马鞍,右手马槊横扫,将一支迎面射来的透甲箭打飞——那箭簇擦着他的耳际飞过,钉在身后一名亲卫的咽喉上,鲜血瞬间喷涌而出,溅湿了他的玄铁护肩。
“杀过去!冲过五十步就是南蛮的狗命!”完颜骨刺嘶吼着,马槊直指前方宋军阵列中那面“王”字大旗。此刻金军前锋已被火器与箭雨撕开三道巨大的口子,原本齐整的铁骑阵变得如断齿的梳子,可重赏的诱惑与主帅的悍勇终究压过了恐惧,残存的骑兵们夹紧马腹,挥舞着马刀疯了般往前冲。
暮霭沉沉的战场上,暮色如血,残阳的余晖将整个战场浸染得一片暗红。忽然,一阵尖锐刺耳的金属摩擦声撕裂了战场上诡异的寂静,那声音仿佛来自地狱深处,让人不寒而栗。在战场左侧,三名骑兵如同黑色的幽灵,策马疾驰而来,他们刚刚绕过一堆仍在熊熊燃烧的马尸,烈焰映照出他们脸上的狰狞与杀意。
就在他们毫无防备之际,脚下的土地毫无征兆地猛然塌陷——这正是宋军精心预设的陷马坑,宛如一张张隐匿在黑暗中的巨口,等待着猎物的到来。坑底密密麻麻地插满了削尖的木刺,在火光的映照下泛着森然的寒光。领头的骑兵连人带马毫无缓冲地坠落下去,木刺瞬间穿透马腹,战马发出一声凄厉的痛嘶,那声音响彻整个战场,充满了无尽的痛苦与绝望。它在坑中疯狂地翻滚着,沉重的身躯将骑士的腿骨无情地碾断,骑士发出阵阵惨叫,声音渐渐微弱。
紧随其后的两名骑兵收势不及,一头撞在坑边的鹿角上。那些尖锐的木尖如同死神的镰刀,轻易地划破了他们坚固的甲胄,鲜血如同决堤的洪水,顺着鹿角的纹路蜿蜒而下,在地面上汇聚成小小的血泊。他们挣扎着,却无法摆脱这致命的陷阱,只能在痛苦中等待着生命的消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