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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51章 聚义厅(1 / 2)

聚义厅内的檀香还在袅袅升腾,翁同山抬手按住案上的茶盏,指腹摩挲着杯沿的冰裂纹——那是他刚入漕帮时,首任师父传给他的旧物,杯底刻着“守漕护民”四字,此刻在烛火下泛着温润的光。他抬眼看向对面端坐的周羽,喉结动了动,终于先开了口:“周大人今日单骑赴会,老朽佩服。但码头之事,并非漕帮有意刁难,实在是身不由己。”

周羽指尖轻叩桌面,示意他继续说。翁同山叹了口气,目光扫过身旁的三个徒弟,声音里添了几分沧桑:“老朽十三岁入漕帮,从拉纤的小工做到帮主,整整四十五年。这漕帮传到老朽手里,已是第十五任。历任帮主都有个心结——咱们漕帮护了运河百余年,船工们风里来雨里去,把江南的粮、江北的盐,一船船运到各地,可在旁人眼里,始终是‘江湖帮派’,是‘匪’。就说去年,扬州分舵的船工救了翻船的官粮船,到头来却被地方官说成‘意图劫粮’,抓了三个兄弟关了半个月。”

这话让赵河生忍不住攥紧了拳头:“师父说得对!咱们帮里多少兄弟,一辈子在运河上讨生活,连个正经户籍都没有,孩子想进学堂,都得给先生塞双倍束修。前年我去临清分舵,见着个老纤夫,拉了四十年纤,最后病死在船上,连块立碑的地都没有——就因为咱们是‘漕帮的人’,连官府的义冢都不让进!”

陆铁锚跟着哼了一声,语气里满是愤懑:“所以三年前秦相的人找上门时,师父才会动心。那使者说,只要漕帮归到秦相麾下,就能帮咱们谋个‘漕运司辖下正规漕队’的身份,兄弟们既能继续护漕,也能堂堂正正做人,不用再被人指着脊梁骨骂‘匪’。可谁知道……”

“可谁知道秦相是拿咱们当枪使。”沈纤娘轻声打断他,目光不自觉飘向坐在周羽身侧的林文轩——方才在门口相见时,她便注意到这位军师,青衫折扇,眉目温润,与她平日见惯的江湖汉子截然不同,此刻见他正专注听着,指尖还在轻轻捻着扇骨,心跳竟莫名快了半拍,连忙收回目光,继续道,“归了秦相后,他只字不提合法身份的事,反而让咱们在运河上设卡收钱,还得帮他盯着过往的官船、商队。这次让咱们给乐河府找麻烦,也是秦相的意思——他说周大人在乐河推行新政,碍了他的事,要咱们给您添点堵。”

翁同山重重捶了下案几,茶盏里的茶水溅出几滴:“老朽何尝不知这事不妥!乐河是运河枢纽,周大人来了之后,码头的秩序好了不少,商队多了,兄弟们的活计也多了。可秦相握着咱们的把柄——他说若是不听命,就向朝廷递折子,说漕帮‘私设关卡,意图谋反’。老朽不怕死,可帮里上千兄弟,还有他们的家眷,不能因为老朽一个人,落得家破人亡的下场啊!”

周羽听到这里,眼底的冷意淡了几分,他抬眼看向林文轩,递去一个眼神。林文轩会意,缓缓站起身,折扇轻摇,目光先落在翁同山身上,再依次扫过赵河生、陆铁锚,最后在沈纤娘脸上稍作停留——他注意到这姑娘说话时,眼神总忍不住往自己这边飘,眉宇间既有江湖人的爽利,又藏着几分少女的羞怯,与传闻中“能驾船闯过运河险滩”的漕帮女徒弟形象,倒有几分反差。

收回目光,林文轩的声音清晰地回荡在聚义厅内:“翁帮主的难处,在下明白。但秦相的承诺,从头到尾都是一场骗局,您难道就没察觉?”

翁同山一愣:“骗局?”

“正是。”林文轩走到厅中,手指指向墙上挂着的运河全图,“秦相身为当朝宰相,若真想帮漕帮谋合法身份,只需一道奏折,提请朝廷设立‘官督民办漕运局’,将漕帮纳入规制即可。可他为何要绕这么大圈子,先让漕帮归到他麾下,再逼你们做这些违规之事?”他顿了顿,弯腰从案下取出一个布包,打开时露出几枚磨损的铜令牌,“这是在下前几日在乐河码头收到的,是临清分舵老纤夫王阿公的孙子托人送来的。王阿公就是赵兄说的那位,病死在船上连块碑都没有。他孙子今年八岁,想去镇上的学堂读书,先生说‘漕帮子弟不收’,孩子就天天蹲在学堂门口,捡先生扔的废纸练字,这令牌是他爷爷传给他的,说‘拿着这个,将来就能堂堂正正做人’。”

铜令牌在烛火下泛着旧光,上面刻着小小的“漕”字,沈纤娘看到令牌时,指尖猛地攥紧了衣角——她去年去临清分舵送物资,见过那个孩子,瘦瘦小小,却总抱着本破旧的《千字文》,说长大了要让所有漕帮子弟都能上学。此刻听到林文轩的话,她鼻尖突然一酸,眼眶瞬间红了。

林文轩将令牌轻轻放在案上,声音里添了几分沉意:“秦相说给你们合法身份,可他连一个孩子的上学梦都不愿成全。”

“这就是‘理’,也是‘情’。”林文轩继续道,“秦相的‘理’,是拿你们当棋子,用完就扔;周大人的‘理’,是帮你们挣尊严,谋生路。秦相的‘情’,是口头承诺,毫无分量;周大人的‘情’,是看得到的实惠——他已让人跟漕运司递了文书,说若漕帮愿意协助整顿秩序,便奏请朝廷给漕帮子弟单独设学堂,让船工们都能入官府户籍,将来老了能领养济银,死了能入义冢,不用再像王阿公那样,连块立碑的地都没有。”

这话让赵河生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真……真能这样?”

“当然。”林文轩看向沈纤娘,目光温和却带着力量,“沈姑娘,您常年跟着帮里兄弟跑船,该知道运河上的险滩有多难闯——去年您驾船闯过铜牙滩,救了一船粮,可官府连句嘉奖都没有,反而说您‘私闯官道’,扣了您半个月的船租。若漕帮有了合法身份,您再立这样的功,朝廷会赏您匾额,会给您记功,您的名字能堂堂正正写在漕运司的册子上,再也没人敢说您是‘匪帮的女娃’。”

沈纤娘的眼泪终于忍不住掉了下来——她闯铜牙滩那天,船差点翻了,她手臂被礁石划得鲜血直流,最后把粮安全送到了,却只得了个“私闯官道”的罪名。她不是怕疼,是怕自己的功劳被说成“恶行”,怕将来自己的孩子也被人指着骂。此刻林文轩的话,像一道光,照进了她心里最暗的地方,让她浑身都在微微发抖——这不是口头的承诺,是连她经历的小事都知道的实在话,是真真正正懂她、懂漕帮兄弟的话。

“至于‘义’,”林文轩转向翁同山,拱手道,“江南侯府与秦相不和,不是为了争权,是看不惯他贪赃枉法,欺压百姓。我们,不是要利用漕帮对付秦相,是想帮你们脱离火坑。周大人更不用说,他来乐河府,没拿过漕帮一分钱,这就是‘义’——不是互相利用,是危难时肯伸手,是承诺了就兑现。”

他拿起案上秦相的折子抄件,声音陡然转厉:“秦相在折子上写‘漕帮私设关卡’,可他没写,那些关卡收的钱,有七成进了他的私库!去年他嫁女儿,用的漕船,是你们帮里的船,拉纤的兄弟累倒了三个,他连一文钱的赏钱都没给!这样的人,谈何‘情义’?你们跟着他,不过是把自己的脖子往刀架上送!”

沈纤娘再也忍不住,站起身,声音带着哭腔却异常坚定:“林军师说得对!咱们不能再跟着秦相了!师父,咱们跟周大人干吧!就算跟秦相翻脸,我也不想再让兄弟们受委屈,不想再让孩子们连学堂都进不去!”她说着,眼泪掉得更凶,却死死攥着拳头,眼神里满是从未有过的决绝——这不是冲动,是林文轩的话彻底点醒了她,她要的不是苟活,是漕帮兄弟能堂堂正正做人,是自己的功劳能被认可,是孩子的未来能有希望。

翁同山看着沈纤娘通红的眼眶,看着赵河生和陆铁锚眼里的期盼,又看向案上的铜令牌和秦相的折子,心里最后一道防线终于垮了。他重重叹了口气,手指微微颤抖,却慢慢挺直了脊梁——四十五年的护漕生涯,他不是为了自己,是为了兄弟们,现在有一条能让兄弟们堂堂正正活下去的路,他不能再犹豫。

可就在这时,聚义厅外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一名漕帮弟子脸色煞白地跑进来,连礼数都忘了,慌慌张张喊道:“帮主!不好了!秦相的使者来了,就在大门外,还带了十名护卫,说要亲自跟您‘议事’,语气凶得很!”

这话像一道惊雷,炸得厅内众人都变了脸色。翁同山猛地站起身,下意识看向周羽,眼神里虽还有几分慌乱,却多了几分坚定——他还没来得及正式答应周羽,秦相的人就找上门来,这是断他的退路,却也让他彻底下定了决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