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的夕阳把工作室染成暖橙色,江寻手腕上戴着的银色传感器还在闪着绿灯。他把一叠打印好的画稿摊开,最上面那张画的是《海上仙山图》里的迎客松,松枝的线条比之前多了些“起伏”——有的地方急促,有的地方滞缓,像藏着某种情绪。
“你看这个。”他指着松枝的笔触,传感器连接的笔记本屏幕上,实时跳动着心率、皮肤电阻和微表情数据曲线,“我开发了‘情绪映射算法’,把人的生理反应和笔触关联起来。比如心率加快时,线条会变急;情绪紧张时,墨色会加深。这张松枝的笔触,就是用我昨天看悲情电影时的生理数据生成的——你没觉得,比之前多了点‘感染力’?”
沈墨心刚从文物局回来,包里还装着师父留下的那卷残稿——是她特意带来的,原本想和江寻讨论古画的“笔意”,可看到屏幕上的生理数据曲线时,她的脚步顿住了。
她没去看AI画的迎客松,反而从包里掏出那卷残稿,小心翼翼地展开。残稿只有半张,上面是几笔淡墨勾勒的孤舟,船帆的线条歪歪扭扭,墨色时深时浅,甚至有一处因为墨太浓,晕开了一大片。
“这是我师父最后画的稿子。”沈墨心的指尖轻轻拂过那片晕墨,声音比夕阳还软,“当时他肺癌晚期,手肿得握不住笔,每次画几笔就要咳半天。你看这船帆的线条,不是急,是抖——是他疼得忍不住时,手腕颤的;这处晕墨,是他咳得太厉害,笔掉在纸上蹭的。”
她抬头看向江寻,眼底带着点红:“你知道他画这张稿时的生理数据吗?心率130,血氧饱和度82%,皮肤电阻因为疼痛降到了最低。可这些数据能说明什么?能说明他画孤舟时,想的是年轻时和师公一起泛舟西湖的日子吗?能说明他看到这处晕墨时,笑着说‘歪打正着,倒有孤舟遇雨的意境’吗?”
江寻的目光落在残稿的晕墨上——那片墨渍毫无章法,甚至破坏了画面的工整,可不知为何,比他AI画的“情绪松枝”更让人心里发紧。他下意识摸了摸手腕上的传感器,绿灯还在闪,可屏幕上的生理数据忽然变得刺眼起来。
“我可以收集更多情绪数据。”他声音有点发飘,手指在键盘上滑动,调出一个新的数据库,“比如不同年龄段、不同经历的人的情绪生理数据,甚至可以让AI学习文学作品里的情绪描述,把‘悲伤’‘喜悦’转化为具体的笔触参数——”
“转化不了的。”沈墨心打断他,把残稿轻轻卷起来,动作慢得像在呵护易碎的玻璃,“我师父年轻时画过一幅《西湖春晓》,笔锋轻快得像飘着的柳丝;后来师公走了,他再画西湖,同样的柳树,线条却沉得像灌了铅。你说,这两种‘情绪’,能用同一个生理数据曲线表示吗?前者是真的开心,后者是藏在笔尖的想念——这些东西,传感器测不出来,算法也算不出来。”
她走到AI画的迎客松前,手指点在那处“情绪急促”的线条上:“你用悲情电影的数据生成的线条,只是‘急’,不是‘悲’。悲是心里堵得慌,是画着画着就想起某个人,笔锋不自觉就沉了;是明明想画得工整,却因为眼泪滴在纸上,不得不把墨晕改成云——这些不是‘生理数据’能框住的,是‘心事’。”
江寻的手指停在键盘上,屏幕上的“情绪映射曲线”还在跳动,可他忽然觉得,那些曲线像一串没有意义的数字。他能让AI模拟“急”的线条,却没法让AI“想起某个人”;能让AI模拟“深”的墨色,却没法让AI“掉眼泪”。
“可我在进步。”他有点急了,抓起AI画的稿纸递过去,“你看这张,比第一次的‘无魂山’好太多了,比昨天的‘磨损笔锋’也更有‘感觉’——你就不能再给技术一点时间?”
沈墨心接过稿纸,指尖捏着纸边,轻轻晃了晃。夕阳透过稿纸,把AI画的线条照得透亮,可那些线条再“情绪”,也没有一丝手工画该有的“温度”。她把稿纸还给江寻,语气里带着点失望:“江寻,你不是在进步,是在绕圈子。你总觉得,只要把‘手工感’拆成一个个参数,一个个数据,就能用代码拼出来。可你忘了,手工画的魂,不是零件,是整个人——是人的经历,人的心事,人的悲喜。”
夕阳慢慢沉下去,工作室里的光线暗了下来。江寻看着手里的稿纸,又看了看沈墨心手里的残稿,忽然觉得,他们之间隔着的不是技术差距,是两个世界——他活在数据里,她活在时光和心事里。
“如果这就是你说的‘进步’,”沈墨心把残稿放进包里,拉链拉得轻轻的,像在告别什么,“那我们的合作,可能真的要停了。我不想把师父教我的‘笔意’,变成你代码里的‘情绪参数’。”
她转身走向门口,脚步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轻,却像踩在江寻的心上。门关上的瞬间,手腕上的传感器“嘀”了一声,屏幕上跳出“情绪波动:失望,生理数据:心率98,皮肤电阻:正常”——可这些数据,连他自己都觉得可笑。
工作室里只剩下屏幕的冷光,还有那叠AI画的稿纸,在暮色里静静躺着。江寻摘下传感器,扔在桌上,忽然发现,自己费尽心机模拟的“情绪笔触”,连师父残稿里那处无意的晕墨,都比不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