桥底院中的空气里还残留着焦灼与硫磺的气味,仿佛是对刚才那场盛大告别的无声注脚。
追迹者独坐在那片焦土中央,冰冷的地面无法冷却他掌心滚烫的余温。
他缓缓摊开手,看着掌心那道被面具边缘划破的血痕,腥甜的气息混杂着尘土味,钻入鼻腔。
小光不知何时已将那只烧得只剩底座的火盆收走,此刻正安静地蹲在他身边,像一头忠诚的幼兽。
他没有出声打扰,只是用那双清澈的眼睛,默默注视着追迹者脸上每一丝细微的情绪变化。
“怕烧了就再也找不回他了?”终于,小光还是忍不住,声音轻得像一阵风。
追迹者闻言,嘴角牵起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容,摇了摇头。
他抬起头,目光穿透桥底的阴影,望向那片被城市灯火染成昏黄色的夜空。
“不。”他的声音沙哑而低沉,“我怕烧了之后,我就不知道自己是谁了。”
这句话像一颗石子,投入了死寂的池塘。
话音未落,他们脚边的地面,那些细碎的沙尘毫无征兆地开始颤动。
并非风吹,也非震动,而是一种源于地底深处的律动。
一粒粒静语沙自墙根的缝隙中无声渗出,在干燥的土地上汇聚、排列,最终凝成了三道清晰的刻痕。
短、短、长。
这节奏太过熟悉,熟悉得如同镌刻在骨髓里的心跳。
它不是询问,也不是命令,而是一种确认,一种来自这座城市脉搏的回响。
追迹者的瞳孔猛地一缩。
他不再迟疑,右手食指与中指并拢,如同鼓槌,狠狠地叩击在身前的地面上!
咚!咚!咚——!
三下,不偏不倚,正是那心跳的节拍。短促,短促,悠长。
这不是模仿,而是宣告。
我不是你,但我踩着你教的拍子!
他闭上眼,在心中无声地嘶吼。
当他再次睁开时,眼底的迷茫与痛苦已被一种前所未有的决绝所取代。
他就是他,是踩着旧日节拍,走向新生的追迹者。
几乎在同一时刻,城市的另一端,废弃的铁皮舞场。
这里曾是言辙信徒们的聚集地,如今却空旷而寂静。
小光不知何时已来到舞场中央,他没有说话,只是从怀里摸出九支粗粝的牛油蜡烛,以一种奇异的顺序,在地面上围成一个不规则的圆环,然后逐一点燃。
火光跳跃,将他年轻而坚毅的脸庞映照得明暗不定。
他没有跳舞,没有呐喊,甚至没有发出任何多余的声音。
他只是站在圆环的中心,微微踮起脚尖,用鞋尖在满是铁锈的地面上,轻轻地点了三下。
嗒。嗒。嗒——。
声音不大,却像拥有某种穿透灵魂的魔力。
角落里,一个靠着墙壁打盹的拾荒者被惊醒,他疑惑地看着场中的少年,鬼使神使地,伸出手指,在身旁的空油漆桶上,也跟着敲了三下。
街对面二楼的窗户后,一个正在缝补衣服的女人停下了手中的针线,她侧耳倾听,片刻后,用顶针在窗玻璃上轻轻叩响。
一个,十个,一百个……
整条街,整片城区,仿佛被一种无形的病毒感染。
正在敲打铁器的铁匠,炉火的节奏变了;正在颠勺的厨师,锅铲的撞击声变了;就连路边酒吧里醉醺醺的酒鬼,拍打桌面的手也下意识地跟上了这个节拍。
敲击桌面的声音,拍打腿部的声音,指节叩击墙壁的声音,甚至是用牙齿轻轻咬合发出的声音……无数微小的声响从城市的各个角落悄然响起,汇聚成一股沉默的暗流。
没有组织,没有号召,却比任何声嘶力竭的呐喊都更具力量。
这是一场无声的加冕,为那个烧掉旧王面具的新王。
远离陆地的漆黑海面上,一艘不起眼的小渔船随波逐流。
船舱内,言辙猛地睁开了眼睛,他那双深邃的眸子直直地望向城市的方向,仿佛穿透了无尽的夜色与水汽。
“你感觉到了?”一旁的苏沁放下手中的药碗,轻声问道。
她的声音里带着一丝不易察含的惊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