照片里,苏沁穿着练功服,笑靥如花的身影,正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淡、虚化。
那感觉,仿佛有一块看不见的橡知皮擦,正无情地、一笔一划地将她存在的痕迹从这张数字图片上抹去。
“言辙!”
一声爆喝打断了他的思绪。
老吴喘着粗气,像一头被激怒的公牛般冲进地下密室,手中一张刚刚打印出来的脑部神经活动扫描图,因为他剧烈颤抖的手而哗哗作响。
“出事了!”老吴将图纸狠狠拍在言辙面前的石桌上,双目赤红,“你的神经在‘逆命名’!有人在利用‘名册塔’的至高规则,反向清洗与你存在强关联者的存在权!”
言辙的目光落在图谱上,那代表他大脑记忆关联区的图谱上,一道猩红刺目的数据流,正像一条毒蛇般,蛮横地侵入、覆盖着代表苏沁的区域。
老吴的手指几乎要戳穿图纸:“你看这里!苏沁的个人词条正在被一道‘合规性协议’强制覆盖,她的身份被重新定义为——【虚构人物·三级认知污染源】!”
“这是从哪来的?”言辙的声音冷得像冰。
“它来自市档案局地下三百米!”老吴的声音都在发颤,“是‘名册塔’!这座城市所有‘合法存在’的源头!有人在塔里,把苏沁判定为了一个……一个不该存在的虚构角色!”
言辙猛地站起,一把抱起床边警觉起来的小灰,转身就向外冲去。
“你要干什么?!”老吴在他身后大吼。
“去档案局。”言辙的回答简洁而决绝。
小灰在他怀中发出一连串低沉的嘶吼,四只爪子不安地抓挠着。
当他们冲出废墟,踏上街道时,小灰猛地一挣,跳到地面,利爪在坚硬的水泥地上划出三道清晰的银色火花,仿佛在为主人指引方向。
市档案局,一座庄严肃穆的巨型建筑,矗立在城市中轴线上。
平日里,它只是一个沉默的背景板。
但此刻在言辙眼中,它却像一头蛰伏的巨兽。
建筑的玻璃外立面上,无数肉眼不可见的词条正在飞速流动,汇聚成一道道无形的规则屏障:【已认证】、【可追溯】、【非虚构】、【权限锁定】……如同活体铭文,宣示着其至高无上的裁决权。
正门处,身穿制服的归档员小柳,正将一份泛黄的纸质文件投入墙壁上的青铜回收槽。
她面无表情,眼神空洞。
槽内火光一闪,文件上“张小雨”三个墨迹淋漓的字,瞬间化为灰烬。
“虚构者,不配留痕。”小柳低声呢喃,像是在执行一道神圣的指令。
言辙没有靠近那扇散发着“秩序”与“权威”气息的正门。
他抱着小灰,迅速闪身躲进街角的一处阴影里。
他知道,硬闯无异于以卵击石。
与“名册塔”这种规则集合体对抗,必须用规则去对抗规则。
他蹲下身,翻开手机相册,迅速找到一张苏沁的照片。
那是去年破笼节,她在天台的边缘,迎着夕阳即兴起舞的抓拍。
身影舒展,自由而热烈,仿佛要挣脱整个世界的束缚。
言辙以指尖为笔,用最快的速度将这张照片上传至七大道本地论坛。
他没有写任何煽情的文字,标题只有一行最简单、最朴素的陈述:
【我认识她,她叫苏沁】。
帖子发出的瞬间,他将那张从不离身的“无字天书”残页从怀中取出,紧紧贴在手机背面。
一股微热的暖流从残页传入手机,再通过他的指尖,注入那行文字之中。
他闭上眼,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低声念道:“名不在纸,不在塔,在记得它的人心里。”
刹那间,手机屏幕上的照片仿佛被赋予了生命。
它开始以一种违反数据传输逻辑的方式,疯狂地自我复制,如同病毒般,瞬间涌入了数百个社区、兴趣小组、校友会的群聊之中。
时间一分一秒地过去。
午间的阳光变得炽烈。
论坛上,那张照片下,终于出现了第一条评论。
“对!我想起来了!她是火线舞团的领舞!我看过她的现场,超级炸!”
一石激起千层浪。
紧接着,第二条、第三条评论如雨后春笋般冒出。
有人上传了一段模糊的视频:“卧槽!这是她去年破笼节在天台跳的即兴!当时好多人围观!”
“我看过她跳舞!就在文化宫门口!”
“她人超好的,上次我没带钱,她还请我喝过奶茶!”
“我们高中的学姐,文艺晚会永远的c位!”
无数条微弱但真实的【我认识苏沁】词条,从城市的各个角落,从无数个普通的手机屏幕上升起。
它们像一点点微弱的萤火,起初毫不起眼,但很快便汇聚成溪流,再由溪流汇成江河,逆流而上,朝着城市中心的“名册塔”汹涌而去。
而在“名册塔”最底层的中央归档室,负责监控数据流的归档员小柳,正百无聊赖地喝着咖啡。
忽然,她面前巨大的监控屏上警报灯狂闪。
代表“虚构人物”的数据库,正被亿万条来源不明的“民间记忆”数据流反向冲刷。
那道刚刚被烙印上去的、猩红的【虚构人物·三级认知污染源】词条,在海量记忆的冲击下,开始剧烈闪烁。
小柳惊得差点打翻了咖啡。
她迅速调出核心户籍底册,在检索栏输入了“苏沁”的名字。
屏幕上,那个本该被彻底清除、化为一片空白的电子户籍,此刻,竟微微闪了一下,一个淡得几乎看不见的姓名轮廓,正在顽强地抵抗着最终的消亡。
萤火汇聚的光芒,终究是微弱的。
冲刷着规则堤坝的记忆洪流,也终有退潮的时刻。
而那座名为“名册塔”的巨兽,只是被惊扰了片刻,它抹除存在的齿轮,仍在无情地、坚定地缓缓转动。
对它而言,这场反抗,不过是系统运行中一次微不足道的波动。
黎明,终究还未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