楼顶那片刻的静谧与微凉,终究敌不过现实中依旧顽固盘踞的黑暗与闷热。当最后一点关于“十年后”的遐想被晚风吹散,只留下空气中一丝若有若无的、难以言喻的甜意时,两人间的沉默再次被无处不在的暑热所侵蚀。屋顶平台的水泥地面仿佛还在不甘心地散发着白天吸收的最后一丝热量,脚下传来温吞的触感。远处的万家灯火如同散落的碎金,映照着城市模糊的轮廓,却无法照亮他们身边这片被电力遗弃的角落。
“得,我看是指望不上了。”彦宸抹了一把额头上又渗出的汗珠,打破了这略显悠长的寂静。他望了望对面楼宇依旧漆黑的窗口,又看了看身边似乎又恢复了平日里那份淡然、只是眼神比平时柔和了几分的张甯,语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的无奈,“这供电局的效率,估计跟蜗牛赛跑都得输。我看……师父,要不咱们今天的‘科学研讨会’就先到这儿?”他晃了晃手里已经不怎么冰、也快要见底的“南极洲”汽水瓶,补充道,“再待下去,非得被这桑拿天给蒸熟了不可。”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张甯被风吹得微微凌乱的发丝和在昏暗光线下依旧显得白皙清秀的侧脸上,心里那点因为刚才楼顶谈话而升起的雀跃还没完全平息,又不由自主地多问了一句,语气里带着试探性的关切:“那个……这么晚了,电也没来,你一个人回去……家里人那边,会不会……嗯,有意见?”
张甯的目光从远方的城市灯火收回,轻轻摇了摇头。她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有些飘忽,带着一种习以为常的、近乎漠然的平静,仿佛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不会。”她停顿了一下,像是在组织语言,又或许只是单纯地觉得没什么可多说的,“我爸妈他们……还有我弟,周日去爷爷家,向来都是‘尽兴’才归。早的时候可能晚饭后不久,晚的话……那就说不准了。反正,”她最后总结道,语气平淡无波,却透着一股难以言喻的、早已习惯的孤独感,“周日这一整天,基本上,都是我自个儿说了算。”那份独立背后,似乎也藏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或许连她自己都未曾意识到的落寞。
“哦……”彦宸应了一声,心里却像是被什么东西轻轻撞了一下。他想起自己虽然也享受周日的“独居生活”,但那是在一周六天被父母“关照”之后的自主选择,和张甯这种似乎是常态化的“独立孑行”,感觉完全不同。几乎是没有任何犹豫,一个念头瞬间在他脑海中成型,并且脱口而出,语气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热切和……理所当然?
“那正好啊!”他声音陡然提高了几分,仿佛抓住了一个绝佳的机会,眼神在黑暗中亮得惊人,“既然你回去也是一个人,我这边也闲着没事,择日不如撞日!走!师父,徒弟我再请你搓一顿去!咱们把晚饭解决了再散伙!这附近我知道有家面馆,味道绝了,保证让你吃完不想家!”他说得又快又急,生怕张甯下一秒就会摇头拒绝。
张甯闻言,微微侧过头,看着他那副热情洋溢、甚至有点“强买强卖”架势的样子,昏暗的光线下,看不清她具体的表情,但彦宸能感觉到她的目光在自己脸上停留了几秒。她没有立刻回答,似乎在权衡。也许是刚才楼顶的轻松氛围尚未散尽,也许是“回去也是一个人”这句话触动了她某根心弦,又或许……仅仅是她也觉得有些饿了。最终,她只是轻轻“嗯”了一声,算是默许。
“妥了!”彦宸心中一块大石落地,脸上立刻堆满了得逞的笑容。他将空汽水瓶往旁边一个废弃的花盆里一扔,然后率先转身,朝着楼梯口走去,“跟紧了啊师父,楼道黑,小心脚下!”
两人再次一前一后地没入那片浓稠的黑暗之中,沿着盘旋的楼梯向下。脚步声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带着某种奇异的节奏感。没有了楼顶的开阔和微风,那股熟悉的闷热感再次袭来,但这一次,两人心里似乎都多了点别样的情绪,冲淡了些许燥热。
再次回到熟悉的市场区时,夜市正进入一天中最喧嚣热闹的时段。空气中弥漫着各种食物的香气——烤肉的焦香、油炸的诱惑、水果的清甜,还有隐隐约约的、带着强烈地方特色的臭豆腐“异香”。鼎沸的人声、小贩的吆喝声、自行车的铃铛声、以及各个摊位播放的流行歌曲混杂在一起,构成了一曲充满生命力的城市交响乐。路灯和店铺的招牌将街道照得亮如白昼,与刚才停电区域的黑暗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彦宸显然对这里是轻车熟路,他像一条滑溜的鱼,熟练地在拥挤的人潮中穿梭,同时还不忘回头招呼着张甯跟上。张甯跟在他身后,看着他那略显宽阔的、穿着简单t恤的背影,在人群中灵活地左右避让,心里有种说不出的感觉。她并不喜欢这样嘈杂拥挤的环境,但跟着他这样走着,似乎……也没那么难以忍受。
很快,彦宸停在了一家门脸不大、灯光昏黄、招牌上只有三个歪歪扭扭却颇具个性的手写大字:“怪味面”的小店门口。店面看起来有些年头了,门口挂着的竹帘微微晃动,隐约能看到里面坐了不少食客,热气腾腾。
“就是这儿了!”彦宸侧身让开位置,示意张甯进去,脸上带着神秘兮兮的笑容。
两人找了个靠墙的空桌坐下。小店不大,桌椅摆放得有些拥挤,墙壁被油烟熏得微微发黄,但整体还算干净。空气中弥漫着浓郁的、说不清是骨汤还是某种香料的味道。一个系着围裙、看起来像是老板娘的中年妇女很快走了过来。
不等老板娘开口,彦宸就大手一挥,对着后厨的方向,用一种熟稔无比、甚至带着点江湖气的语调喊道:“老板!老规矩!这边——一两海怪!”
他这声中气十足的“黑话”喊出来,不仅让老板娘愣了一下,连旁边桌正在吸溜面条的食客都忍不住抬头看了他一眼。
张甯坐在他对面,看着他这副得意洋洋、仿佛自己是武林高手报上了独门暗号的样子,忍不住抬手扶额,嘴角却控制不住地向上弯起。她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低声吐槽道:“我说彦宸同学,你这是刚从哪个水产批发市场的地下黑话培训班毕业吗?还是说,你觉得用这种方式点单,能显得你比较……嗯,与众不同?”
彦宸听到她的吐槽,非但不以为忤,反而笑嘻嘻地凑近了些,压低声音,像是在分享一个只有圈内人才懂的秘密:“嘿嘿,师父,这你就不知道了吧?这家店啊,招牌就那么几样,做得最绝的就是怪味面和海鲜面,还有一个脆绍面也不错。来这儿的熟客,十个有八个都是冲着这俩来的。你想啊,每次都喊‘一碗一两怪味面,再来一碗一两海鲜面’,多啰嗦?所以大家就简化了,海鲜面的‘海’,怪味面的‘怪’,连起来不就是‘海怪’嘛?一喊‘一两海怪’,老板就知道,每样来一小碗!”他解释得眉飞色舞,仿佛自己是这个伟大发明的创造者。
张甯听完他这番“歪理邪说”,脸上露出一个哭笑不得的表情,最终只是无奈地摇了摇头,对旁边等着下单、脸上也带着几分了然笑意的老板娘说:“阿姨,那……我也一样的就好了。”
老板娘爽快地应了一声:“好嘞!两位稍等!”转身就去后厨下单了。很快,四只小巧的、冒着热气的白瓷碗就被端了上来,两碗汤色浓郁、红油浮动的是怪味面,两碗汤色清亮、点缀着虾仁和鱿鱼须的是海鲜面。分量都不大,一两的面,刚好适合品尝多种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