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里没再回应,只有笔尖划过宣纸的“沙沙”声,伴着晚风里的蝉鸣,送他们走出了这条熟悉的老巷。
直到车子开出老远,井惜婕从后视镜里看见那扇木门还虚掩着,心里忽然酸酸的。原来真正的告别从不需要说“再见”,就像吴老说的,只要心里记着,那扇门就永远为你敞开着。
井惜婕坐在副驾上,指尖无意识地划着车窗上的雾气。刚才那条彩信像根细小的刺,扎在眼底,闭上眼都能看见那对金耳环的反光。靖安没再追问,只是把空调温度调高了些,车厢里漫着淡淡的栀子花香——那是他特意在出风口挂的香片,知道她喜欢这个味道。
“安安,能带我去喝点酒吗?”她突然开口,声音哑得像蒙了层纱,嘴角却扯出个比哭还难看的笑。
靖安握着方向盘的手紧了紧,侧头看她。她的睫毛上还沾着未干的泪,眼下泛着青黑,整个人像株被雨打蔫的栀子花。“你胃不好,不能喝酒。”他的声音放得很轻,像怕碰碎什么。
井惜婕没说话,只是偏过头望着窗外。路边的白杨树飞快地往后退,像那些抓不住的过往。“我想去个没人能找到我的地方。”她的声音带着点飘忽的脆弱,“就两天,我什么人都不想见。”
“我用比赛赢得奖金,在学校附近的老小区,租了个房子,在顶楼,有个小阳台。”靖安立刻接话,像是早就准备好了答案,“晚上能看见星星,你愿意去吗?”
井惜婕转过头,撞进他带着小心翼翼的眼神里,心里某个地方忽然软了下。“好。”
靖安刚开启导航,把车子刚拐出巷子,顾宣的电话就打了进来。靖安按了免提,顾宣的声音带着急慌从听筒里涌出来:“靖安?婕婕在你身边吗?她手机怎么关机了?”
井惜婕捏着衣角,指尖泛白:“哥,是我。”
“妹!你没事吧?”顾宣的声音松了半截,又立刻提起来,“你是不是看到姜玙佑那事了?那个祖传的东西都是狗屁瞎说的,你别当真。那是周奶奶瞎折腾,不算数的!希禹……希禹他快疯了,车都开去临市边界了,到处找你……”
“哥。”井惜婕打断他,声音平静得异常,“我累了。”
电话那头沉默了几秒,传来顾宣带着无奈的叹息:“我知道你委屈。但希禹他……”
“别说了。”井惜婕轻轻挂断电话,屏幕暗下去的瞬间,映出她眼底彻底熄灭的光。
靖安刚想问“姜玙佑是谁”,就见她突然笑了,眼泪却跟着掉下来:“你很好奇是什么意思对吗?就是周家钦定的孙媳妇啊,戴着他们祖传的耳环,照片都发我了。”她的语气带着自嘲的轻快,像在说别人的事。
靖安的心像被什么东西攥住了,闷得发疼。他没再说话,只是重新发动车子,音响里缓缓流出靖安的歌单,里面都是她喜欢的歌。
“有什么想吃的吗?”他换了个话题,眼角的余光始终留意着她。
井惜婕摇摇头:“不想吃,就想睡一觉。”
“还要一个多小时才到,你眯会儿?”靖安把座椅靠背调低了些,“要不要看看综艺或者电视剧什么的?”
“都不用。”她闭上眼,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出片浅影,“就这样挺好。”
车子平稳地行驶着,音乐像流水般漫在车厢里。井惜婕许是真的哭累了,呼吸渐渐变得均匀。靖安侧头看她,她的头轻轻靠着车窗,随着车身的晃动微微起伏。
路过减速带时,车身轻轻一颠,井惜婕的手滑到了座位中间。靖安下意识地伸手握住,她的手很凉,像块温不热的玉。他顿了顿,没敢松开,就那样静静地握着,掌心的温度一点点渗过去。
不知过了多久,井惜婕轻轻动了下,睫毛颤了颤。靖安像被烫到似的收回手,耳根悄悄红了。“醒了?”他故作自然地转开视线,“快到了。”
井惜婕看着自己空荡荡的手,指尖还残留着他掌心的温度,心里泛起说不清的滋味。“安安,对不起。”她忽然说,声音里带着点哽咽,“每次都让你看到我最狼狈的样子,连我自己也不知道在折腾什么。”
靖安把车停在老小区门口,熄了火,侧头认真地看着她。“狼狈什么?”他笑了笑,眼里的光比星星还亮,“谁还没摔过跤?爬起来就好了。”他顿了顿,声音里带着点不易察觉的温柔,“再说,在我这儿,你不用那么累,想做什么想要什么说出来就好。”
井惜婕望着他,眼眶又热了。或许是这一路的安静太让人安心,或许是他眼里的真诚太有力量,那些堵在胸口的委屈突然有了个出口,眼泪毫无预兆地掉下来。这次她没忍,就那样静静地哭着,想要把这些天的委屈都哭干净。
靖安没说话,只是抽了张纸巾递给她,然后靠回座椅里,陪着她。车厢里很静,只有她压抑的哭声,和窗外偶尔传来的蝉鸣。
而此时的临市边界,周希禹把车停在路边,引擎还没关,仪表盘的光映着他通红的眼。手机屏幕上是顾宣刚发来的消息:“别找了,她现在很安全,但是不想告诉你在哪里。”
他攥着手机,指节泛白,指腹把屏幕都按出了印子。顾宣的电话又打了进来,他深吸一口气接起,声音带着压抑的暴怒:“她为什么不接我电话?为什么拉黑我?!”
“希禹,你先冷静点。”顾宣的声音透着疲惫,“你家那事……换谁都受不了。婕婕她现在需要静,你别逼她。”
“我家那事不是我做的!是我奶奶!是我爷爷!”周希禹一拳砸在方向盘上,喇叭发出刺耳的长鸣,“我跟他们吵翻了!我把姜玙佑赶出去了!我甚至想过跟他们断绝关系!她为什么就不能听我解释?!”
“你现在说这些有什么用?”顾宣也急了,“你家发声明的时候,你在哪?她最需要你的时候,你在哪?”
周希禹语塞了,喉咙里像堵着团火,烧得他说不出话。是啊,他当时在干什么?在跟爷爷吵架,在被家族的规矩裹挟,在做那些自以为是的“抗争”,却偏偏错过了她最需要一个拥抱的时刻。
“我去找她。”他猛地挂了电话,发动车子就要往回开。
“别去!”顾宣的声音从听筒里追出来,“你现在去只会更糟!让她静一静,也让你自己想想清楚!”
周希禹死死地咬着牙,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车窗外的风灌进来,带着夏末的燥热,却吹不散他心里的慌乱和悔意。他第一次发现,原来所谓的“真心”,在现实的偏见面前,竟如此苍白无力。
顾宣挂了电话,靠在井家的沙发上,只觉得浑身乏力。一边是急得快要失控的兄弟,一边是受了委屈不肯回头的妹妹,他夹在中间,像被两头拉扯的橡皮筋,快要断了。井母端来杯凉茶放在他面前,没说话,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有些难,终究得自己扛。
顶楼的小阳台上,靖安把泡好的巧克力牛奶递给井惜婕。晚风带着凉意吹过来,吹散了些眼泪的咸涩。井惜婕望着远处模糊的星子,忽然轻声说:“安安,谢谢你。”
靖安靠着栏杆,看着她的侧脸被月光镀上层银辉,笑了笑:“谢什么?朋友不就是用来麻烦的?”
夜色温柔,蝉鸣渐歇,仿佛连时间都放慢了脚步。或许有些伤口,注定要在这样安静的陪伴里,才能慢慢结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