城西土地庙。荒草丛生,残垣断壁,泥塑的神像半边身子塌了,露出里面干硬的稻草。漏风的屋顶筛下惨淡的月光,在地上投下破碎的光斑。
徐小乙蜷缩在神像脚下冰冷的地上,裹紧了那件散发尸臭的破袄。他手里紧紧攥着那支冰冷的铁笔,指尖传来的微弱暖意是这寒夜里唯一的慰藉。脑海里反复回放着破屋陷阱里那恐怖的黑暗漩涡,还有那个白发女人冰冷的脸和命令。辞工?跟着她?他只觉得前路一片漆黑,比义庄的停尸房更冷。
吱嘎——
破庙腐朽的门轴发出呻吟,一道霜白的身影无声无息地立在门口,挡住了月光。寒气瞬间弥漫了整个破庙。
徐小乙猛地坐起,心脏狂跳,下意识地将铁笔藏在身后。
齐风雅走了进来,目光扫过他苍白的脸和下意识护笔的动作,最后落在他眉心那道在昏暗光线下显得格外清晰的灰白竖痕上。那疤痕的颜色,似乎比昨日又深了一分,隐隐透着一股不祥的暗沉。
“东西。”她伸出手,声音没有一丝温度。
徐小乙犹豫了一下,还是颤巍巍地将那支冰冷的判天笔递了过去。离手的瞬间,那股支撑他的微弱暖意消失了,寒意重新包裹了他。
齐风雅接过笔。指尖触到笔身的刹那,那黯淡的笔尖金芒极其微弱地跳动了一下,仿佛在呼应她。同时,笔身深处,一股源自徐小乙身上残留的、极其精纯的奇异波动,如同投入枯井的石子,在她握着笔的神念中荡开微澜。这波动,正是昨日在王家灵堂激发判天笔本源跳动的力量!它源自徐小乙眉心那烙印坐标,却又超脱了坐标本身,带着一丝……空白的纯净?
她眼神微凝。这少年,这具被剥离了怨念结晶的“空壳”,这眉心残留的坐标烙印,似乎正在某种未知的压力下,催生出一种连她都无法完全理解的特质。这种特质,对修复判天笔有着微弱却真实的作用,如同一种……特殊的润滑剂。
“跟我走。”齐风雅收起笔,转身便走,没有任何解释。
徐小乙看着女人消失在门口的背影,又看看这破败阴冷的土地庙,咬了咬牙,抓起地上的破包袱,跌跌撞撞地跟了上去。他没有别的选择。
洛京城南,“聚宝盆”钱庄旧址。
早已废弃多年,只剩断壁残垣。野草从碎裂的青石板缝隙里疯长,焦黑的梁木斜指着浑浊的天空。一股挥之不去的阴冷和怨念弥漫在空气中,连野狗都绕着走。
齐风雅停在废墟中央,脚下是一块刻着模糊“聚”字残迹的巨大青石。她摊开手掌,掌心躺着那块暗红色、布满蛛网裂纹的血砚最大残片。残片在接触到此地浓郁阴气的瞬间,竟极其微弱地散发出丝丝缕缕的暗红血光。
“拿着。”她将血砚残片抛给身后亦步亦趋、脸色煞白的徐小乙。
徐小乙手忙脚乱地接住。冰冷的触感入手,他眉心那道灰白竖痕猛地一烫!一股强烈的、混合着恐惧与莫名吸引力的悸动瞬间攫住了他!他差点将残片扔出去,强忍着不适死死攥住。
“站在这块石头上,别动。”齐风雅的声音冰冷,“无论看到什么,听到什么,都别动。敢动一下,我就把你扔进忘川喂怨念云团。”
徐小乙吓得魂飞魄散,双脚像被钉在了那块刻着“聚”字的青石上,一动不敢动。他攥着那块发烫的血砚残片,感觉它和自己眉心的疤痕在互相呼应,像两块烧红的烙铁,烫得他灵魂都在颤抖。
齐风雅退后几步,身影融入废墟的阴影中,仿佛从未存在过。
死寂。只有风吹过残垣断壁的呜咽。
时间一点点流逝。徐小乙的恐惧在死寂中被无限放大。他感觉脚下的青石越来越冷,攥着血砚残片的手心全是冷汗。眉心的疤痕灼痛感越来越强,像有什么东西要从里面钻出来!
突然!
脚下的青石地面,毫无征兆地亮起一道道纵横交错的暗红色纹路!纹路如同活物般蔓延,瞬间构成一个巨大而复杂的血色法阵!法阵中心,正是徐小乙站立的位置!
“呃啊!”徐小乙只觉得一股冰冷粘稠的力量从脚底涌入,瞬间冻结了他的双腿!无数充满怨毒和贪婪的意念碎片,如同冰冷的毒蛇,顺着他被冻结的双腿疯狂向上钻!直冲他眉心那道灼热的疤痕!
与此同时,他手中那块血砚残片爆发出刺目的暗红血光!残片上的裂纹如同血管般搏动!一股强大的吸力从残片中爆发,疯狂地抽取着脚下法阵汇聚的阴气怨念,也疯狂地抽取着徐小乙眉心烙印坐标的力量!
徐小乙的身体剧烈颤抖!他感觉自己像个被架在火上烤的容器,体内的某种东西正在被强行抽离!眉心的疤痕在血光和怨念的双重刺激下,那道灰白色彻底化为了暗红!竖痕猛地裂开一条细缝,粘稠的黑红色光芒如同污血般渗出!
他看到了!脚下的血色法阵深处,无数张扭曲痛苦的鬼脸在翻腾、尖啸!那是三百年来被“聚宝盆”高利贷逼死的冤魂!它们被法阵强行唤醒、禁锢,怨念被血砚残片疯狂抽取!而更深处,两点熟悉的、充满贪婪的猩红光芒再次亮起,死死锁定了他眉心的裂痕!那个嘶哑的声音在他灵魂深处狂笑:
“坐标…共鸣…容器…开!”
是它!古宅陷阱的幕后黑手!它利用这钱庄旧址三百年的血债怨念和血砚残片的共鸣,再次引动了徐小乙眉心的烙印坐标!它要强行打开坐标通道,将他拖入怨念深渊,完成最终的吞噬融合!
“救…命…”徐小乙的意识在剧痛和恐惧中迅速模糊,喉咙里挤出破碎的求救。
就在那粘稠的黑红光芒即将从他眉心裂痕彻底喷涌而出、与脚下法阵和猩红光芒连成一片的刹那!
嗤——!
一道凝练到极致、仿佛能斩断因果的暗金色光芒,如同九天落下的裁决之剑,毫无征兆地从徐小乙头顶上方劈落!
目标,并非徐小乙,也非法阵中心的猩红光芒,而是——他手中那块爆发着暗红血光的血砚残片!
轰!!!
金芒与血光猛烈对撞!狂暴的能量冲击波横扫废墟!断壁残垣如同纸片般被掀飞!血色法阵瞬间黯淡、崩裂!脚下青石寸寸龟裂!
“啊——!”徐小乙手中的血砚残片在金芒的轰击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蛛网般的裂纹瞬间蔓延至整个残片!暗红血光如同被扎破的气球,疯狂逸散!一股精纯而狂暴的怨念本源被强行从残片中震出!
与此同时,脚下法阵深处那两点猩红光芒发出惊怒交加的咆哮!眼看就要成功的通道被硬生生斩断!它那凝聚的意念在金芒的余波冲击下瞬间溃散大半!
徐小乙只觉得眉心那撕裂般的剧痛和恐怖的吸力骤然消失!身体一软,瘫倒在龟裂的青石上,大口喘着粗气,浑身被冷汗和爆裂的碎石尘土覆盖。他手中的血砚残片彻底失去了光泽,变成一块布满裂纹的暗红色石头,再无半分邪异。
齐风雅的身影如同鬼魅般出现在他身边。她脸色微微发白,方才那一击看似随意,实则动用了重创后判天笔所能调动的极限裁决之力。她看都没看瘫软的徐小乙,目光如电,刺向废墟下方那溃散的猩红光芒深处。
“藏得够深。”她声音冰冷,“但这点怨念,还不够你塞牙缝吧?出来!”
回应她的,是废墟深处一声充满怨毒和不甘的尖啸!溃散的猩红光芒猛地聚拢,化作一道凝练的暗红血箭,带着洞穿一切的邪力,快如闪电般射向——瘫倒在地的徐小乙眉心那道还在渗着黑红光芒的裂痕!
它要孤注一掷!强行夺舍!
徐小乙瞳孔骤缩,死亡的阴影瞬间笼罩!他连惊呼都来不及发出!
齐风雅眼神一厉!就在那暗红血箭即将触及徐小乙眉心的瞬间,她手中的判天笔动了!笔尖并非刺向血箭,而是以一种玄奥莫测的轨迹,凌空点向徐小乙眉心那道裂痕!
“封!”
一个由纯粹裁决金光构成的“封”字,瞬间烙印在徐小乙眉心裂痕之上!金光爆发,强行将裂痕弥合,也将那即将喷涌而出的黑红怨念堵了回去!
噗!
几乎就在“封”字落下的同时,那道暗红血箭狠狠撞在了金光之上!
嗤——!
如同滚油泼雪!裁决金光与邪异血箭激烈绞杀!金光剧烈闪烁,封字符文明灭不定!血箭疯狂侵蚀,试图突破封印,钻入徐小乙识海!
僵持!凶险的僵持!
徐小乙只觉得眉心如同被烧红的烙铁狠狠烫穿!一股冰冷暴戾、充满毁灭欲望的意念疯狂冲击着他的意识!无数血腥、杀戮、背叛的画面碎片涌入脑海!他发出痛苦的嘶嚎,身体剧烈抽搐,七窍都开始渗出鲜血!他感觉自己像一个被强行撑开的破口袋,随时会炸裂!
“不…滚出去…”他意识模糊地嘶吼着,残存的意志在本能地抵抗那入侵的邪念。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
徐小乙眉心那道被“封”字印覆盖的裂痕深处,那股奇异而精纯的、曾引动判天笔本源跳动的空灵波动,在生死危机的刺激下,骤然爆发!
嗡——!
一股微弱却极其坚韧、带着一种“空”与“净”特质的意念屏障,如同水波般从他灵魂核心荡漾开来,瞬间加持在眉心的“封”字印上!
金光陡然大盛!“封”字符文瞬间稳固!
那疯狂侵蚀的暗红血箭如同撞上了无形的铜墙铁壁,发出一声绝望的尖啸!箭尖在金光的灼烧下迅速消融、溃散!箭身蕴含的邪念本源被那突然爆发的空灵屏障死死挡住、净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