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手腕内侧那道火焰形的朱砂痕,红芒渐渐内敛。
她甚至没有看一眼地上那滩正在蒸发的污迹和那几个吓破胆的打手。仿佛刚才抹杀的不是一个凶名赫赫的“人间阎王”,而只是随手拂去了一点尘埃。
她的目光,平静地转向刑心台边缘,那面看似严丝合缝的墙壁——正是通往上方密室的方向。那双深潭般的眼眸,仿佛穿透了层层阻隔,再次锁定了那个蜷缩在黑暗与罪证之中、等待着最终审判的灵魂。
“人间恶首已断。”她的声音清冷依旧,在空旷死寂的刑心台上回荡,不带一丝情感波动,如同冰冷的宣判书翻开了最后一页。
“李小二。”
“现在——”
“轮到你了。”
话音落下,她左手托着那依旧燃烧着幽蓝火焰的青铜莲花香插,脚步沉稳,朝着通往密室的墙壁走去。幽蓝的火光跳跃着,将她靛青的身影拉长,投在冰冷漆黑的石面上,如同索命的幽魂,一步步走向那最终的裁决之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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密室。
绝对的黑暗,浓稠得如同凝固的墨汁,包裹着一切。只有我自己粗重、破败、带着血沫子的喘息声,还有胸腔里那颗疯狂擂鼓、几乎要炸开的心脏跳动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被无限放大,震得我耳膜嗡嗡作响,如同丧钟的倒计时。
墙壁上,那荒诞的灶王爷直播画面早已消失,只留下那片冰冷、布满我罪证的墙面,在绝对的黑暗中仿佛蛰伏的巨兽,无声地散发着腐朽与绝望的气息。
莹莹空洞死寂的眼睛、老妇人脸上溃烂流脓的疮疤、李家沟小学操场上那几个孩子病态鼓胀如球的肚子…这些画面如同烧红的烙铁,死死烫在我的脑海里,无论我如何闭眼,都无法驱散。赵阎王刚才那声狂暴的咆哮和随之而来的、令人灵魂冻结的怨念哀嚎,仿佛还在耳边回荡。
他死了。
赵德彪,那个凶名赫赫、视人命如草芥的赵阎王,就这么…没了?
被那从天而降、由无数受害者怨念凝聚的暗红洪流…融化了?化成了地上那滩冒泡的污物?
巨大的恐惧像冰冷的藤蔓,瞬间缠绕住我的心脏,并且越收越紧!比死亡更甚!那是魂飞魄散!是彻底的、永恒的湮灭!连做鬼的机会都没有!
齐风雅…不…三界审判官!她不是人!她是真正的阎罗!是来索命的!
“轮到你了…”
那冰冷如玄冰、不带一丝情感的声音,仿佛还在刑心台上回荡,此刻却无比清晰地穿透了厚厚的地板,直接钻进了我的脑髓!如同死神的镰刀已经架在了我的脖子上!
不!我不能就这么魂飞魄散!不能!我挣扎着,像一条被扔上岸的鱼,在冰冷的地面上徒劳地扭动、抓挠。指甲抠在粗糙的地面上,发出刺耳的“嚓嚓”声,带出血痕也浑然不觉。喉咙里发出嗬嗬的、绝望的嘶鸣。
就在这极致的恐惧几乎要将我逼疯的瞬间——
“嘎吱…”
头顶那块沉重的青砖,再次被缓缓移开了。
光线,惨白的光线,混合着一股更加浓郁、更加冰冷的幽蓝香气,瞬间涌入这黑暗的囚笼。
齐风雅的身影出现在洞口边缘。她背对着光源,面容隐在阴影里,只有那双深潭般的眼睛,亮得惊人,如同两口通往无间地狱的入口,冰冷地俯视着地上如同烂泥般挣扎的我。她左手托着的青铜莲花香插里,那三根暗红色的线香顶端,幽蓝色的火焰无声跳跃着,散发出足以冻结灵魂的寒意和审判的威严。
“时辰已至。”
她的声音响起,不高,却如同冰冷的铁锤,狠狠砸在我最后的意识上。
“李小二,汝罪孽滔天,断绝人间生机,荼毒万灵。天庭冗规难束,灶君神目半闭。然天道有缺,刑心可补!”
“今引九幽业火,借万灵怨力,行三界审判之权!”
“判汝——魂飞魄散!形神俱灭!永绝轮回!”
随着她冰冷无情的宣判,她托着香插的左手微微抬起,右手食指再次如剑般伸出,指尖缭绕着一缕从那幽蓝火焰中分离出来的、更加凝练、更加森寒的蓝芒!那蓝芒如同活物,吞吐不定,散发出灭绝一切生机的恐怖气息,遥遥指向我的眉心!
死亡的阴影,永恒的虚无,瞬间笼罩了我!
“不——!!!”求生的本能和极致的恐惧让我爆发出最后一声嘶哑的、不似人声的尖叫!我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猛地向前一扑!不是攻击,而是如同最卑微的虫子,五体投地地趴伏在冰冷的地面上,额头重重地磕了下去!
“砰!”沉闷的撞击声。
“大人!判官大人!饶命!饶命啊!”我涕泪横流,声音破碎得不成调,混合着血沫和涎水,“我…我认罪!我认罪啊!是我黑心!是我该死!是我用那黑油害了人!是我让那些孩子…那些老人…遭了罪!”我语无伦次地哭喊着,手指死死抠着地面,指甲翻裂也毫无知觉。
“我不敢求饶!不敢求下辈子!”我猛地抬起头,布满血丝的眼睛里充满了极致的恐惧和最后一丝疯狂的希冀,死死盯着洞口边缘那模糊的身影和那点致命的幽蓝光芒,“求您…求您给我一个机会!一个…一个赎罪的机会!哪怕…哪怕让我魂飞魄散之前…做点什么!做点能…能抵消一点点罪孽的事!”
我的目光慌乱地扫过满墙那些无声控诉的受害者照片,扫过那些罚单,最后落在那本被我死死抱在怀里、用油布包裹着的硬皮账本上!那本记录了我所有肮脏交易、所有供货商、所有打点过的“保护伞”的账本!
像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我手忙脚乱地撕扯开包裹的油布,将那本污迹斑斑的账本高高举起,如同献祭般递向洞口,声音嘶哑地喊道:
“账本!我的账本!都在这里!所有跟我买过油的人!所有给我供过‘特供肉’、‘b类菜’的!所有…所有被我打点过、给我开绿灯的…名字!时间!金额!全在这里!一个不少!”
我的身体因为激动和恐惧而剧烈颤抖,账本在手中哗啦作响。
“求您!用这个!用这个去…去把他们都揪出来!把那些还在卖黑油、毒肉、农药菜的混蛋都揪出来!让他们…让他们也得到报应!让他们不能再害人!”我几乎是吼出来的,每一个字都带着肺部的剧痛和灵魂的颤栗,“我知道…我知道这点东西抵不了我的罪…但…但求您!求您看在这点…这点用处的份上…别让我…别让我现在就魂飞魄散…给我…给我个赎罪的机会…哪怕是…是让我亲眼看着那些混蛋先遭报应…再…再散我的魂…我也甘愿啊大人!求您了!”
我再次将额头重重地磕在地上,发出沉闷的“砰砰”声,血和泪混合着灰尘糊了一脸,卑微到了尘埃里。我高举着那本如同我生命和罪孽化身的账本,像举着一面乞求宽恕的白旗,等待着最终的裁决。
洞口上方,一片死寂。
只有那幽蓝色的火焰无声跳跃,散发出冰冷的光芒。
齐风雅俯视着冷,如同万载玄冰,深不见底的潭水深处,却似乎有极其细微的涟漪荡开。她看着那本账本,又仿佛透过账本,看到了人间依旧在流淌的毒油,在喷洒的剧毒农药,在被端上餐桌的病死牲畜…看到了无数个新的“李小二”、“赵德彪”在继续制造着新的苦难。
她指尖那缕森寒的幽蓝光芒,微微闪烁了一下,吞吐不定。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像一个世纪那么漫长。
终于,她缓缓地、极其缓慢地收回了那根如剑般指向我的食指。指尖缭绕的幽蓝光芒悄然敛去。
冰冷的声音再次响起,依旧不带丝毫情感,却似乎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冰冷的权衡?
“汝之账本…”
她的目光落在那本被高高举起的、肮脏的册子上。
“可作引信。”
“燃尽人间余孽…”
她微微停顿,那双深潭般的眼睛,终于再次聚焦在我卑微、恐惧、充满乞求的脸上,如同最后的宣判:
“再断汝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