孟婆熬汤的厨房,仿佛是一个被时间遗忘的角落。这里光线昏暗,空间逼仄,让人感到压抑和局促。一盏蒙尘的钨丝灯泡悬在梁下,发出昏黄摇曳的光晕,勉强照亮了这个狭小的空间。然而,这微弱的光线却将墙壁上经年累月的油垢照得愈发狰狞,让人不禁心生恐惧。
空气中弥漫着潮湿的霉味,那是长时间没有通风和阳光照射所导致的。陈旧的烟火气也在空气中弥漫,仿佛这里曾经经历过无数次的烹饪,但现在却只剩下一片死寂。而此刻,更有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中透着诡异草腥的酸馊味充斥着整个空间,让人闻之欲吐。
灶台是用老旧的砖砌成的,看起来已经有些年头了。两口豁了边的铁锅架在上面,其中一口空着,另一口则被猛烈的灶火舔舐着锅底,发出沉闷的“咕嘟”声。那粘稠的黑色液体在锅里疯狂翻滚,像是被某种邪恶的力量搅动着一般,冒出大股大股带着硫磺味的灰黑色浓烟,让人几乎无法呼吸。
孟婆佝偻着身子,几乎趴在了灶台上。她灰扑扑的粗布斜襟褂子被汗水浸透了大半,紧贴在嶙峋的脊背上。花白的头发被汗水黏成一绺一绺,胡乱贴在布满深刻皱纹的额角脸颊。她浑浊的老眼此刻却亮得吓人,布满血丝,燃烧着一种近乎癫狂的专注和孤注一掷的偏执。干裂起皮的嘴唇紧抿着,嘴角神经质地向下撇,形成一个刻薄又执拗的弧度。她枯瘦如鹰爪的右手死死攥着一根烧火棍,疯狂地往灶膛里捅着柴火,火星噼啪四溅。左手则时不时神经质地揭开锅盖,一股更浓烈刺鼻、混合着焦糊与某种腐败腥气的怪味瞬间弥漫开来,熏得人眼睛发酸。锅里翻滚的液体,颜色已从墨绿焦黑变成一种更加诡异的、如同淤积万年沼泽底泥般的**深浊赭红。
“火!再旺点!乐老妖!你死了吗?!加柴!快加柴!”孟婆头也不回地嘶吼,声音沙哑如同破锣,带着浓重的烟熏火燎气。汗水顺着她深刻的法令纹滑落,滴进沸腾的锅里,瞬间被吞噬,发出微不可闻的“滋啦”声。
厨房门口,乐合背靠着那扇油腻不堪的门框,他那张原本俊美无比的脸庞此刻却因为极度的不适而皱成了一团。他用一方勉强还算干净的手帕紧紧地捂住自己的口鼻,仿佛这样就能隔绝那股令人作呕的气味。
他身上那件价值不菲的酒红色缎面西装早已失去了往日的光鲜亮丽,上面沾满了烟灰和各种不明污渍,下摆更是被火星燎出了好几个小洞。然而,此刻的乐合已经无暇顾及这些,他的全部注意力都被厨房里的情况所吸引。
透过手帕,乐合的桃花眼透露出满满的嫌弃、惊惧以及一种被逼上梁山的绝望。他看着那口正在熊熊燃烧的锅,里面的液体不断翻滚冒泡,散发出一股刺鼻的味道,让人闻之欲呕。
“加……加个屁啊!”乐合的声音闷闷地从手帕后面传来,带着明显的哭腔,“再烧下去这锅都要炸了!你这熬的到底是汤还是化尸水啊?!你自己闻闻这味儿……呕……”
话还没说完,乐合就忍不住一阵干呕,胃里像是翻江倒海一般难受。他弯下腰,手扶着门框,脸色苍白如纸。
缓了好一会儿,乐合才稍稍直起身子,继续对着厨房里的人说道:“赵老丈还没被咒死呢,怕是先要被你这毒气给熏死了!你就没有别的办法了吗?啊?你可是孟婆啊!几千年的老鬼……呃,老神仙!怎么就这么点道行呢?”
“闭嘴!”孟婆猛地回头,浑浊的老眼恶狠狠地剜了乐合一记,像淬了毒的刀子,“老娘的道行都在汤里!要不是这破凡间找不到忘川水、采不到彼岸花!要不是你这灾星拖累!老娘至于熬这锅‘归尘汤’?!这是拿命在拼!懂不懂?!”她喘着粗气,胸脯剧烈起伏,指着锅里翻滚的赭红液体,“看到没?!‘归尘’!万念归尘!管他什么诅咒怨念,一碗下去,统统给你洗成白板!干干净净!重入轮回!这是老娘压箱底的绝活!要不是看那姓齐的婆娘逼得紧,赵老头快咽气了,你以为老娘舍得用?!”
“归…归尘汤?”乐合狐疑地看着那锅翻滚的、如同岩浆般的液体,又看看孟婆那副豁出老命的样子,心里直打鼓。“这…真能行?赵老头那胳膊…”他下意识地瞥向厨房角落。
角落里,**赵怀真**蜷缩在一堆干柴上,人事不省。他枯槁的脸庞灰败得如同金纸,呼吸微弱得几乎断绝。最骇人的是他裸露的右臂——从手背开始,那被齐风雅月白星辉禁锢的枯花烙印周围,皮肤下的青黑色脉络如同疯狂滋生的毒藤,已经狰狞地爬过了手肘,直逼肩头!被光网锁住的枯花图案剧烈扭曲着,花瓣边缘如同活物的口器,不断开合,试图啃噬禁锢它的光芒,扎根进更深处的血肉!每一次“啃噬”,都让赵怀真昏迷中的身体剧烈抽搐一下,发出痛苦的呻吟。
乐合看得头皮发麻,一股寒意从脚底板直冲天灵盖。他猛地想起问心阁里那盆瞬间枯萎的绿萝和泣血的仙客来。这诅咒…比他们想象的更恶毒!他咬咬牙,丢掉手帕,也顾不上那熏死人的怪味了,冲到灶台边,抓起一把干柴,闭着眼就往灶膛里猛塞。“烧!烧死这鬼诅咒!”
火焰瞬间蹿起老高,几乎舔到房梁!锅里的“归尘汤”沸腾得更加剧烈,粘稠的赭红液体表面鼓起一个又一个巨大的气泡,又猛地炸开,溅射出滚烫的、带着刺鼻气味的液滴!整个厨房如同桑拿房和化工厂的混合体,热浪、浓烟、毒气肆虐!
“不够…还不够…”孟婆死死盯着沸腾的汤,浑浊的老眼里血丝密布,喃喃自语。她枯瘦的手指神经质地绞着油腻的围裙边。“药引…还缺一味最关键的…引子…”她的目光,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向了自己枯瘦如柴、布满老年斑和青筋的左手手腕。那里,皮肤松弛,血管清晰可见。
一个疯狂而绝望的念头,在她浑浊的眼底凝聚。
栖心庭院,月色凄冷。
鲁泰州高大的身影立在老槐树下,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像。他换上了一件深灰色的立领夹克,衬得肩背线条更加冷硬。刚毅的脸庞在月色下如同刀削斧凿,没有任何表情,只有浓眉之下那双锐利的眼睛,深不见底,翻涌着冰冷的暗流。他指间夹着一支烟,烟头在黑暗中明明灭灭,却很少送到嘴边。目光,如同两柄淬了冰的探针,穿透黑暗,牢牢锁定着主屋二楼那扇亮着微弱灯光的窗户——那是齐风雅的书房。
妻子马莹莹被他安置在“清墨轩”隔壁一间干净的客房里,由民宿一个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佣照看着。注射了强效镇定剂后,她终于不再歇斯底里,陷入了药物强制带来的昏睡。但即便在睡梦中,她苍白的脸上依旧残留着惊悸的痕迹,眉头紧锁,身体时不时地惊颤。鲁泰州站在床边看了很久,看着她眼角未干的泪痕,看着她即使在睡梦中依然下意识蜷缩的防御姿态。他伸出手,指腹带着薄茧,极其轻微地拂过她冰凉的脸颊。那动作,带着一种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深沉的疲惫和…一丝冰冷的决绝。
他最终收回了手,没有唤醒她。有些事,他必须独自面对,独自解决。为了她,也为了这个摇摇欲坠的家。
脚步声在身后响起,沉稳而轻微。
鲁泰州没有回头,指间的烟灰无声飘落。他深吸一口清冷的夜气,将最后一点烟草气息深深压入肺里,再缓缓吐出。烟雾缭绕中,他刚毅的侧脸线条显得更加冷硬。
“她睡了?”齐风雅清冷的声音自身后传来。她依旧是一身月白色的素锦长袍,在月色下流淌着清冷的辉晕。长发松松挽起,几缕发丝垂落颊边,衬得脸色比平时更加苍白,唇色也淡得近乎透明。只有那双眼睛,依旧深邃如寒潭古井,倒映着清冷的月光和眼前男人如山岳般沉重的背影。
“嗯。”鲁泰州从喉咙里应出一个单音节,声音低沉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他掐灭烟头,转过身。锐利的目光如同实质,对上齐风雅清冷的眼眸。两人之间隔着几步的距离,空气却仿佛凝固了,弥漫着无声的较量与沉重的默契。
“那东西,”鲁泰州的声音没有起伏,却字字如冰珠砸落玉盘,“槐树下的白影。是什么?”他不需要过多描述,昨夜那超乎想象的恐怖一幕,已深深烙印在两人脑海。
齐风雅沉默了片刻。夜风吹拂着她颊边的发丝,她的目光越过鲁泰州的肩膀,投向槐树阴影深处那白影曾出现的地方,眼底深处掠过一丝极淡的、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忌惮。
“巡狩者。”她缓缓开口,声音清冷依旧,却多了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一种…古老的‘清理者’。非生非死,游走于存在与虚无的边缘。它们的目标,是那些执念过深、怨气过重、可能打破阴阳平衡的‘异常点’。”她的目光转回鲁泰州脸上,“牛潇的怨魂,便是被锁定的‘异常’。”
“清理?”鲁泰州浓眉紧锁,刚毅的脸上掠过一丝冰冷的讥诮,“像清理垃圾一样抹掉?那赵伯身上的诅咒呢?也是‘异常’?它们管不管?”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扫向厨房方向,那里浓烟滚滚,怪味弥漫。
“诅咒源于牛潇的执念烙印,是‘异常’的残留。巡狩者只清理源头,不管衍生的‘污染’。”齐风雅的声音平静无波,陈述着一个冰冷的规则,“残留的污染若不及时清除,只会扩散,殃及更多。”
鲁泰州的眼神骤然变得无比锐利,如同出鞘的利刃,直刺齐风雅:“殃及?比如…莹莹?”他的声音压得更低,带着一种山雨欲来的压迫感,“那怨鬼是因她而死,诅咒会不会…最终找上她?”
这才是他真正关心的问题。妻子的崩溃,杀人的秘密,昨夜目睹的恐怖…这一切都像沉重的枷锁,压得他喘不过气。他可以面对任何敌人,哪怕是非人的怪物,但他无法承受妻子被那种恶毒的诅咒缠身、最终像赵伯一样痛苦死去的可能。
齐风雅静静地看着他,没有立刻回答。她的“通幽之瞳”能看到常人无法看到的东西。此刻,在鲁泰州那刚硬如铁的外表下,她“看”到一股深沉的、如同熔岩般翻涌的恐惧——并非对他自身的恐惧,而是对失去挚爱的、最深沉的恐惧。这恐惧支撑着他的冷静,也如同即将绷断的弦。
“诅咒如毒藤,寻根溯源。”齐风雅的声音依旧清冷,却带了一丝奇异的穿透力,“赵伯是直接容器,首当其冲。马女士…是根源的因。若诅咒扩散失控,她…难逃牵连。”她没有隐瞒,将最坏的可能摆在了鲁泰州面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