成毅动了。
手臂挥出,剑锋划破空气。
这一下,不再是平日里演练了无数遍的、追求镜头美感的标准武打动作。
在手臂肌肉记忆驱动剑锋的刹那,一种极其古怪的感觉,如同细微的电流,猝不及防地窜过他的四肢百骸。
不是李莲花应有的感觉。
而是一种…绝对的“准”。
一种摒除了所有冗余、所有犹豫、所有情绪干扰的、纯粹到极致的轨迹判断。
手臂伸展的角度,手腕翻转的幅度,力量递送的方式。
甚至呼吸在那一刻的短暂凝滞,都透着一种冰冷的,高效的,只为达成目的而存在的精确。
仿佛他不是在演戏,不是在演绎一个虚构人物的抉择。
而是在…重复。
重复一个早已刻入灵魂的本能动作。
在一个四四方方的、被高墙围起来的、寂静的院子里。
这感觉一闪而逝,快得抓不住尾巴。
他的动作流畅地接上了后续的招式,与方多病、笛飞声(肖顺尧饰)的角色继续着剧本中的缠斗与对峙。
脸上依旧是李莲花该有的表情,没有丝毫破绽。
直到导演满意地喊出那声“卡——!”
瞬间,片场那种高度凝聚的气氛松弛下来。
工作人员开始走动,调整设备,演员们也纷纷放松了姿态。
成毅却站在原地,微微怔了一下,下意识地低头,看向自己刚刚握剑的右手。
掌心似乎还残留着那种…不属于他的,冰冷而确定的触感。
不是道具剑粗糙的木质纹理,而是一种…更沉、更稳、更…有杀气的金属质感。
“毅哥,喝水吗?”
助理的声音在旁边响起,递过来一个保温杯。
成毅回过神,接过杯子,拧开喝了一口。
温热的液体滑过喉咙,却没能完全驱散那股莫名的寒意和空虚感。
一种难以言喻的疲惫,如同潮水般从身体深处漫上来。
不是肉体上的劳累,更像是精神被某种沉重的东西骤然压了一下,然后又猛地抽空。
他走到休息区,在自己的折叠椅上坐下。
周遭是片场惯有的、收工前后的嘈杂喧闹,各种声响交织成一片模糊的背景音。
落在他耳中,却仿佛隔着一层无形的膜,变得遥远而不真切。
那盆莲花…绿色的…叶子…
一个毫无逻辑的、破碎的画面碎片,毫无征兆地跳进脑海。
什么莲花?
他甩了甩头,试图将这荒谬的杂念清除出去。
是太累了吧。
连轴转的拍摄,日夜颠倒的作息,精神长时间高度集中出现一点幻觉或者思维涣散,也是正常的。
他放下水杯,强烈的困意如同厚重的帷幕,不容抗拒地笼罩下来。
他甚至来不及多想,也顾不得姿势是否舒服,手臂往身前的矮桌上一枕。
额头抵着手臂,就这么闭上了沉重的眼皮。
几乎是意识沉入黑暗的同一瞬…
另一边——
王权富贵收剑,静立。
这一次的收势,与以往千百次似乎并无不同。气息平复,心跳如常,肌肉放松。
院墙投下的影子,随着日头升高,悄然移动了一小截。
他的目光,习惯性地扫过院落,确认一切如常,没有任何潜在的“异常”。
视线掠过墙角石墩时,不可避免地,再次看到了那盆莲花。
依旧是紧闭的花苞,浮水的绿叶。
可就在他目光触及的刹那,一种极其微弱,近乎幻觉的“声音”。
或者更确切地说,一种“波动”,毫无征兆地,直接在他那片空寂的只映照着剑招与“目标”的心湖深处,漾开了一圈微不可察的涟漪。
不是耳朵听到的声音。
是一种感知。
仿佛有一根极细的、无形的丝线,轻轻拨动了他灵魂深处某根从未被触碰过的弦。
‘……卡……’
一个短暂的、截断性的音节。
意义不明。
紧接着,是纷乱的,模糊的…“景象”?
许多人影在晃动,穿着古怪的,非此世风格的衣物,周围是扭曲的,不真实的背景,色彩斑斓却破碎。
还有…一种被许多双眼睛“注视”着的、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的…不适感。
这些杂乱的碎片汹涌而来,又迅速退去,只留下一种核心的、挥之不去的感受的疲惫。
一种沉甸甸的、浸入骨髓的倦怠,并非源于身体的劳损,而是来自精神长时间维持某种“状态”后的虚脱。
这感觉是如此真切,如此强烈。
以至于王权富贵那万年冰封,不起波澜的脸上,第一次出现了一丝极其细微的裂纹。
他持剑的右手,几根手指无意识地蜷缩了一下,又缓缓松开。
他依旧沉默地站在那里,身姿挺拔如松。
但某种东西,似乎不一样了。
他再次将目光投向那盆莲花。
这一次,不再是简单的“确认”。
那紧闭的粉白花苞,那鲜润的绿色叶片,在他眼中,似乎不再仅仅是一个无关紧要的“物体”。
它静静地待在阴影与光明的边缘,水珠在叶缘滚动,欲滴未滴。
院落里依旧只有风声。
可王权富贵却觉得,这方被他习以为常的,绝对寂静的天地里,仿佛被投入了一颗看不见的石子。
他不知道那是什么。
他只知道,有什么东西,随着这盆莲花的到来,随着刚才那瞬间诡异的心神波动,变得不同了。
少年剑客深邃的眼眸中,第一次映入了超越剑与使命之外的事物的倒影。
那莲苞紧闭,仿佛也封存着一个呼之欲出的、来自另一方天地的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