地上的人影猛地一颤。
李沉舟缓缓抬起头。
月光勾勒出他棱角分明的侧脸,那双平日里锐利如鹰隼的眼睛。
此刻却布满了血丝,眼神涣散,带着一种茫然的、深可见骨的伤痛。
他脸上没有泪,但那浓重的悲伤几乎要凝成实质,将周围的空气都冻结了。
他看着傅诗淇,眼神焦距似乎对了好一会儿才集中。
他扯了扯嘴角,露出一抹比哭还难看的笑,声音嘶哑:“……是你啊。”
他拍了拍身边的地毯,动作有些笨拙:“坐。”
傅诗淇迟疑了一下,还是依言走过去,小心翼翼地在他身旁不远处坐了下来。
地毯很厚实,但却带着夜晚的凉意。
“他……是我皇兄。”
李沉舟没头没脑地忽然开口,声音低得像是在自言自语。
又像是终于找到了一个可以倾诉的对象,尽管这个对象在他看来或许并不可靠。
但那张相似的脸,在此刻却奇异地成了一种慰藉。
“小时候……他会把我扛在肩头,去看元宵的花灯……会因为我背书背得好,偷偷塞糖给我吃……”
傅诗淇安静地听着,没有打断。
他知道,李沉舟不需要他回应,只需要一个听众。
“可是现在……”
李沉舟猛地抓起手边还剩半坛的酒,仰头灌了一大口,酒液顺着他的下颌流淌,浸湿了衣襟。
“他现在……只想我死。杯杯是鸩毒,句句是刀剑……呵呵……皇家……天家……真是……可笑……”
他的声音越来越低,带着浓重的鼻音和醉意,逻辑也开始混乱。
时而咬牙切齿,时而喃喃低语,诉说着那些积压在心底的。
关于猜忌、算计、试探、以及无法言说的失望和心痛。
傅诗淇看着他痛苦的模样,之前对他的那些恐惧,似乎在一点点消散,取而代之的是一种难以言喻的酸涩和同情。
原来,这样强大的人,也会受伤,也会难过,也会在无人的深夜里,借酒浇愁,舔舐伤口。
他想起自己刚出道时,被网络暴力,被质疑,也曾一个人躲在房间里偷偷掉眼泪。
那种不被理解、被恶意中伤的滋味,并不好受。
而李沉舟面对的,是来自至亲的、更残酷的算计。
鬼使神差地,傅诗淇伸出手,轻轻拍了拍李沉舟因为激动而微微颤抖的肩膀。
动作很轻,带着试探和笨拙的安慰。
李沉舟的身体猛地僵住。
他转过头,布满血丝的眼睛直直地看向成毅。
那眼神复杂极了,有错愕,有茫然,还有一丝……被看穿狼狈后的脆弱。
傅诗淇被他看得有些发毛,下意识地想缩回手。
然而,李沉舟却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力道很大,带着酒后的失控,但并没有弄疼他。
他就那样抓着成毅的手腕,定定地看着他,看了很久很久。
月光下,两张极其相似的脸靠得如此之近,呼吸可闻。
“你为什么……会在这里?”李沉舟喃喃地问,声音沙哑,不像是质问,更像是一种迷茫的困惑。
傅诗淇答不上来。
他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在这里。
李沉舟似乎也并不期待他的答案。
他松开了手,颓然地靠回榻边,闭上眼睛,眉头紧紧锁着,仿佛承受着巨大的痛苦。
“别走……”他极轻地说了一句,像是梦呓。
傅诗淇看着他又恢复成那种蜷缩的、自我保护的姿态,心头微软。
他没有离开,就那样静静地坐在他身边,听着他逐渐变得沉重而均匀的呼吸声,看着窗外的月色一点点偏移。
这一夜,权力帮帮主李沉舟,卸下了所有防备,在一个来历不明的、与他容貌相似的“陌生人”面前,露出了最不设防的伤口。
而傅诗淇,则在恐惧的坚冰上,看到了一道清晰的裂痕,裂痕之下,是与他想象中截然不同的、鲜活的痛苦与孤独。
某种微妙的东西,在这个酒气弥漫、月光清冷的夜晚,悄然改变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