堵胤锡捏着秦良玉亲兵递来的信,指腹反复摩挲“良玉尽忠,白杆待明”八个字。
亲兵枯瘦的手还在发颤,声音里裹着哭腔:“老夫人咳得站不住,最后一笔是小的托着她的手腕写的,她说‘明’字得直,像白杆兵的矛,不能弯。”
堵胤锡闭了闭眼,眼前浮现出崇祯二年北京城头的画面——秦良玉裹着渗血的铠甲,白杆矛斜指天空,身后是密密麻麻的白杆兵,喊杀声震得城墙都在颤。
那时候,这位老将军就说过,白杆兵的矛,这辈子只对着异族,只护着汉人。
灵堂里的烛火晃得人眼晕,堵胤锡却没心思看那些淌下来的烛油。
他的目光落在棺前那套铁甲上,胸口的深沟里还嵌着一点铁锈,那是八旗兵马刀的痕迹。
他伸手碰了碰,指尖传来冰凉的凹凸感,忽然想起秦良玉去年给她写的信,说“川东苦寒,甲胄里塞把艾草能暖些”,现在这铁甲旁果然摆着个布包,里面的艾草已经干了,却还留着点淡香。
“堵抚台。”罗勇的声音从侧门传来,断臂的袖子用麻绳绑得紧紧的,手里捧着的白杆矛上,红绸穗子末端的铜铃轻轻晃着。
“兄弟们在后堂议了半宿,不是不愿打,是打不动了。”
罗勇走到灵前,矛尖在青砖上轻轻点了点,铜铃发出细弱的“叮”声。
“老夫人走了,崇祯爷也没了,咱们跟着老夫人四十年,从奢崇明打到清军,到追击大西军。”
他的声音突然低了下去,右手攥得矛杆发白:“王副将的媳妇带着娃逃去乡下,被清军抓了,探子说,那镶黄旗的牛录喝醉了就打娃,娃哭着喊‘爹救我’,咱们却只能听着。”
堵胤锡看着罗勇身后的将领们,王副将的眼罩上绣着小小的艾草,手指总在眼罩边缘摩挲;李千总断指处的布条是秦良玉给的,攥得指节都泛了白;陈把总脸上的刀疤还没长好,却死死攥着刀鞘,那上面的“忠”字是罗勇教他刻的,刻得歪歪扭扭,却格外用力。
“罗将军,大明没亡。”堵胤锡的声音不高,却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坚定。
“永历陛下在桂林登基,南京的郑森上个月刚把博洛的十万清军赶到淮河以北。”
他往前走了一步,靴底踩在纸钱上,却没在意那细碎的声响:“荆襄是武昌的后路,拿下荆襄,就能断清军的粮道,到时候里应外合,复四川、救江南,这是老夫人一辈子的盼头,咱们不能让她闭不上眼。”
他看着那些年轻士兵,有的怀里揣着布包,里面是亲人的骨灰;有的手里握着磨亮的刀,刀把上缠着旧布条。
这些娃没家了,可他们眼里还有光,那是汉人不想被异族欺负的光。
“愿意跟您走的,就两千人。”罗勇侧过身,露出后堂的士兵们。
“都是没家的娃,没什么可牵挂的。”
堵胤锡对着士兵们躬身行礼,腰弯得极低。
他知道,这两千人不是冲着永历,也不是冲着他,是冲着秦良玉的“白杆待明”,是冲着心里那口气。
“堵某立誓,”他抬起头,目光扫过每个人的脸,“若克荆襄,必给兄弟们分田安家,让你们有饭吃、有衣穿;必在襄阳城头立碑,把老夫人和白杆兵的名字刻在上面,让后世子孙都知道,是谁守住了汉人的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