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天未亮,南京城外驿站已亮起油灯。
李元胤攥着衣角在廊下踱步,布靴踩得青石板“噔噔”作响,眼底红血丝是连夜从镇江赶来熬出的。
他是李成栋的义子,自小依赖义父庇护——闯军乱时,义父冒死从尸堆里将他救出;明廷苛待降将,义父省下饭食给他补身体;归顺新朝后,义父又力保他统领亲兵。
如今义父战死金华,他满心惶恐:既怕吴王忌惮义父旧部,更怕老兵们不服他这个“毛头小子”,甚至隐隐怀疑,义父的死或许是吴王的顺水推舟。
“传李元胤接旨!”太监尖细的声音划破晨雾,眼神却暗中打量着他的神色。
李元胤吓得一哆嗦,忙跪趴在地,额头几乎贴到冰凉地砖。
他不敢抬头,只听见圣旨字句如惊雷:“李成栋征金华为国捐躯,追封宁夏伯,赐祭葬,义子李元胤承袭爵位,统领旧部,随甘辉赴江西平叛。”
他猛地抬头,眼里满是不敢置信,泪水瞬间涌出,混着额角的汗淌进衣领。
他原以为最多得个闲职苟活,没想到竟能承袭伯爵,更能继续统领义父旧部。
双手接过圣旨时,指腹蹭到绸面龙纹,只觉烫得厉害——这不仅是恩典,更是吴王的试探,若他镇不住旧部,这爵位随时可能收回。
“谢……谢吴王恩典!”李元胤声音发颤。
太监临走时拍了拍他的肩:“吴王说,你义父虽为降将,却为新朝平定浙西。你要替他守好这份功,别让弟兄们寒心。”
李元胤用力点头,将圣旨紧紧抱在怀里,转身便往军营赶——他必须立刻让老兵们看到这份圣旨。
军营里,老兵周泰正领着十几人起哄:“李元胤毛都没长齐,凭什么统领咱们?不如让吴副将牵头,向吴王请命!”
李元胤推门而入,将圣旨重重拍在案上:“义父为国捐躯,吴王亲封我承袭宁夏伯,谁敢不服?”
他目光扫过众人,声音带着少年人的执拗与决绝:“此次赴江西平叛,立功者赏银五十两,战死的弟兄,我替他赡养家人!若有人敢临阵退缩,军法处置!”
周泰盯着圣旨上的明黄绸面,脸色一阵青一阵白,最终躬身道:“末将听令!”
十日后,金华已搭起不少临时棚屋。
陈明遇站在粮车前,手里翻着领粮册,每念一个名字,都要亲眼看着农户接稳米袋才往下翻。
刚发了三户,就有百姓窃窃私语:“听说这米里掺了沙,新朝是想毒死咱们!”“王秀才说,领了粮就要征重税,逃都逃不掉!”
陈明遇心头一沉,知道是王启年在作祟。
“大人,您尝尝?”老妇人捧着刚领的米走过来,枯瘦的手抓了把米粒递上前,声音压低,“王启年昨晚还在村里说,您是来收刮民脂的,让大家别领粮。”
米粒饱满,带着新米清香,她手上满是老茧,指关节变形,眼底却透着信任。
陈明遇接过米粒捻了捻,转身高声道:“谁觉得米里有沙,可到我这里来验!新朝税策写在告示上,三年不增赋,若有官员敢额外摊派,可直接报南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