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明山的秋寒比山下早来半月。
张名振站在山寨了望塔上,布甲被风刮得猎猎响,甲叶间的棉絮板结如冰,贴在背上硌得生疼。
这甲是他追随鲁王起兵时的旧物,陪着他守过浙东数座城池,是“复明”二字最实在的念想。
他望着山下蜿蜒山道,隐约可见吴王旗帜,郑森的围山部队,已堵死了山间所有溪流,连最后一处野菜坡都被控制。
“将军,鲁王殿下又犯哮喘了!”
亲兵捧着药碗跑上来,褐色药汁里飘着几根枯草,是山下挖的野菜根。
“药渣熬了三遍,实在没药材了。”
张名振接过药碗,走进鲁王的木屋。
朱以海缩在旧棉絮里,胸口起伏剧烈,咳得浑身发抖,手里仍攥着那柄缺角玉如意。
玉上金漆补痕沾了尘土,那是他逃离山东宗室封地时,从焚毁的祖宅里带出的唯一念想,是他身为大明宗室的最后印记。
“殿、殿下,喝口药吧。”张名振声音轻柔。
鲁王摆了摆手,喘着气,眼泪顺着眼角往下淌。
“别浪、浪费了……给弟兄们……他们昨天只喝了野菜汤……是我没用,护不住你们,也护不住大明的浙东……”
这话像针,扎得张名振心口发疼。
他受鲁王信任,立誓要护着殿下守住这最后一片大明疆土。
木屋外,士兵的咳嗽声此起彼伏。
张名振走到门口,看见几个士兵正围着块树皮啃,牙床磨得发白,却没人抱怨。
突然,一个瘦高士兵猛地扔掉树皮,嘶吼着:“我受够了!降了吧!郑森那边有粮有衣,总比在这儿饿死强!”
“住口!”张名振拔出刀,刀刃抵在他喉咙上,“忘了咱们对鲁王殿下的誓言?忘了这是大明最后的根基?”
瘦高士兵梗着脖子:“没忘!可复明也得活着啊!再这样下去,所有人都得死,留着这空壳子有什么用?”
身边几个士兵跟着附和,连最忠心的亲兵都低下头,小声说:“将军,为了弟兄们,想想办法吧,好多人家里还有老弱等着养活。”
张名振手起刀落,刀刃劈在旁边的树干上,震得木屑飞溅:“谁再敢提投降,这棵树就是下场!”
“将军,山下郑森的人喊话了!”
小校跑进来,手里攥着张印着船锚纹的商号传单。
“说只要投降,保鲁王性命,赐松江新织棉布甲,弟兄们当商号伙计月钱三百文,每月能寄两百文回家,还发两斗安家米!”
张名振把传单揉成团扔在地上:“胡说!郑森是逆贼,想夺我大明江山,咱们岂能降他?”
话虽硬,他心里却发虚。
昨夜他偷偷下山,看见郑森的粮车排满山道,商号伙计正给投降的宁波士兵发干粮和棉布甲,那些士兵捧着麦饼的模样,比在鲁王麾下时精神数倍。
他甚至听见一个士兵说:“早知道能吃饱,能给家里寄钱,谁愿躲在山里挨冻?”
张名振摸了摸自己身上的旧甲,想起刚才士兵们的抱怨,心里第一次动摇——复明,难道真要让弟兄们用命来填?
三日后,四明山脚下空地,李成栋和王得仁领着三万大军列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