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四章：虫穴边缘
第十日清晨。
裂谷深处特有的阴冷湿气尚未被浑浊的天光驱散，林狩的洞穴内却已弥漫开一股压抑而锋锐的气息。铁脊庞大的身躯人立而起，受伤的右爪谨慎地虚点地面，猩红兽瞳中的疲惫尽褪，只剩下冰冷的凶悍和一丝迫不及待的躁动。它用力甩了甩硕大的头颅，脖颈间钢针般的鬃毛摩擦作响，发出金属刮擦般的低沉声响。
“呜——”低沉的咆哮在它喉咙里滚动，带着宣战前的压抑。
围在四周的锈爪、等六只铁脊犬早已按捺不住，獠牙龇出唇外，粗壮的尾巴如同钢鞭般微微摆动，焦躁地用爪子刨着岩石地面，留下道道白痕。九天的残酷训练和源晶滋养，让它们的肌肉线条更加虬结贲张，眼神里野性的凶光被淬炼得更加凝聚，如同开刃的刀锋。彼此间一个眼神，一个细微的肢体动作，便能无声传递意图，那是用林狩的刀背和自身伤痛换来的默契。
林狩站在洞穴中央，最后检查装备。肋下伤口的结痂在动作时传来些微紧绷感，双臂肌肉的撕裂早已痊愈，内腑沉稳有力。化生境初期巅峰的源能在经脉中平稳流淌，比受伤前更加凝练精纯。他将那把受损的“寒羽”插入背后特制的皮鞘，刀尖那道翻卷的裂痕在昏暗光线下依旧刺眼。腰间的“蝰蛇”双刃铳冰冷沉重，弹匣空空。
“走。”命令简短，如同出鞘的刀锋。
没有多余的动员，犬群如同得到冲锋的号角，低吼着涌出洞穴。铁脊一马当先，虽然右爪落地时依旧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谨慎，但步伐沉稳有力，庞大的身躯撞开洞口的藤蔓。锈爪紧随其后，其余犬只默契地分散在左右和后方，隐隐形成一个移动的护卫阵型。
裂谷中层区域已开始一天的喧嚣。推着矿车的矿工，巡逻的守卫，空气中混杂着汗味、粉尘和劣质燃料燃烧的刺鼻气味。林狩带着这支杀气腾腾的铁脊犬群穿行其中，立刻引来无数道目光。敬畏，好奇，忌惮，还有隐藏在角落里的几道阴冷窥视——那是黑石集团的眼线。
林狩对此视若无睹，目标明确地走向裂谷兽栏训练场后方，雷恩的静室。
厚重的石帘被掀开，雷恩正站在一张摊开的裂谷区域图前，手指点着西段深处一个用红炭笔重重圈出的区域。听到动静，他抬起头，目光锐利地扫过林狩和他身后气势汹汹的犬群，尤其是在铁脊那包裹痕迹未消的右爪上停留了一瞬。
“恢复得不错。”雷恩的声音听不出情绪，“比我想的快。”
“时间到了。”林狩的声音平静无波。
雷恩点点头，指向地图上的红圈：“黑石矿脉下方，第七、第九勘探支道交汇处，就是晶甲虫最活跃的区域，巢穴入口大概率在附近。矿脉富含‘墨钢’，是它们的食物和筑巢材料。虫群规模扩大，攻击性极强，已经有三支外围巡逻队遭遇袭击，重伤两人。”
他顿了顿，目光带着审视：“情报显示，虫群深处有异常能量波动，很可能是那只刚蜕变的虫后。化生境初期，甚至可能摸到了中期的门槛，甲壳防御会更强，速度更快，喷射的酸液腐蚀性也会提升。你的任务不是强攻巢穴，是确认威胁源头，评估虫群规模，如果能找到并重创虫后最好，不行也要摸清它的状态和活动规律。”
他走到旁边一个木箱前，打开盖子，里面整齐码放着一些物资：几大块风干的肉干，几捆坚韧的兽筋绳，几包止血和解毒的草药粉，还有一小袋约莫二十块下品源晶。
“这是兽栏提供的后勤。”雷恩将木箱推向林狩，“另外，你需要修复武器，补充弹药，可以去矿坑中层的‘老烟斗’工坊，那老家伙手艺不错，但收费很黑。关于虫巢最新的动向，可以去西区边缘找‘瘸狼’，那家伙是矿坑里的包打听，消息灵通，但要价也不便宜。源晶不够，自己想办法。”
林狩的目光扫过木箱里的物资和那一小袋下品源晶，没有多言，直接将其收起。兽栏的支援有限，甚至可以说杯水车薪。修复“寒羽”、补充“蝰蛇”的特制弹药、购买情报，都需要大笔源晶。雷恩给的这点，连零头都未必够。
“知道了。”林狩转身就走，犬群立刻跟上。
“活着回来。”雷恩的声音在身后响起，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凝重，“张岳的人，还没走。”
林狩脚步未停，身影消失在石帘之外。
矿坑中层区域，靠近岩壁的角落。这里远离主矿道，空气更加污浊，充斥着机油、金属锈蚀和劣质焊接的刺鼻气味。一个用巨大废弃齿轮和锈蚀钢板搭建的棚子歪斜地立着，门口挂着一个用报废枪管弯成的烟斗标志，烟嘴部分还在袅袅冒着青烟。
这里就是“老烟斗”的工坊。
林狩带着犬群靠近时，一个干瘦佝偻的老头正蹲在棚子门口，拿着把小锉刀，专心致志地打磨着一截不知从什么机械上拆下来的合金轴承。他脸上布满油污和皱纹，叼着一个硕大的、冒着青烟的黄铜烟斗，浑浊的眼睛瞥了一眼林狩和他身后凶悍的铁脊犬群，又低下头继续手里的活计，仿佛只是看到了几块会移动的石头。
“修刀，补弹。”林狩的声音打破了门口的沉寂。
老烟斗头也没抬，含糊地嘟囔了一句：“刀拿来。弹药型号。”
林狩解下背后的“寒羽”，连同腰间的“蝰蛇”双刃铳一起，放在老烟斗脚边一块相对干净的铁砧上。
老烟斗这才慢悠悠放下锉刀和轴承，拿起“寒羽”。他布满老茧的手指拂过狭长冰冷的刀身，在刀尖那道翻卷的裂痕处反复摩挲了几下，又屈指在刀身上轻轻一弹。
嗡……
刀身发出一声带着明显滞涩杂音的颤鸣。
“硬碰硬，伤到根子了。”老烟斗的声音沙哑，如同砂纸摩擦，“传导结构受损，源能过载就会从这裂口崩开。想修好，得用‘软银’熔了重锻受损部分，接续源能纹路。手工费加材料，三十块中品源晶，不二价。”他浑浊的眼睛瞟了林狩一眼，又补充道：“或者，一块上品。”
林狩面无表情。三十块中品源晶！雷恩总共才给了十块！这老家伙果然黑得没边。
老烟斗又拿起“蝰蛇”，熟练地退出弹匣看了看。“‘蝰蛇’特制破甲弹，穿透晶甲虫的厚壳勉强够用。一个标准弹匣十发。五十块下品源晶一匣。”
林狩沉默着，从怀里掏出雷恩给的那一小袋下品源晶，又加上自己仅存的几块，总共不到三十块下品源晶，放在铁砧上。“先补一个弹匣。”
老烟斗瞥了一眼那堆源晶，嗤笑一声，慢吞吞地从棚子角落一个落满灰尘的铁皮箱里翻出一个压满黄澄澄合金弹头的弹匣，丢给林狩。“喏。刀呢？修不修？”
“下次。”林狩接过沉甸甸的弹匣，咔哒一声装入“蝰蛇”，冰冷的金属触感带来一丝心安。他收起仅剩的几块源晶，不再看老烟斗，转身带着犬群离开。修复“寒羽”是天价，只能先搁置。
裂谷西区边缘，靠近通往锈蚀荒原的陡峭岩壁。这里更加混乱破败，污水横流，搭建着歪歪扭扭的窝棚。空气里弥漫着劣质酒精、呕吐物和某种地下真菌发酵的酸馊气味。
在一堆废弃矿车车厢垒成的“堡垒”缝隙里，林狩找到了“瘸狼”。那是个四十岁上下的男人，穿着一件油腻发亮的皮坎肩，左腿从膝盖以下替换成一根简陋的、用废旧液压杆改装的金属义肢，走起路来发出“嘎吱嘎吱”的摩擦声。他脸上有一道横贯鼻梁的陈旧刀疤，眼神浑浊而精明，像一只在垃圾堆里刨食的老鼠。
看到林狩和他身后那支散发着生人勿近气息的铁脊犬群，瘸狼浑浊的眼睛里立刻闪过一丝警惕和狡黠。他背靠着冰冷的矿车铁皮，咧开嘴，露出一口黄牙：“稀客啊。打听点什么？黑石集团的动向？还是……晶甲虫？”
“虫巢，最新的。”林狩的声音不高，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穿透力。
瘸狼搓了搓满是污垢的手指，嘿嘿一笑：“消息嘛，自然有。西边‘黑石矿脉’底下那帮铁壳子最近可疯了，啃矿啃得地动山摇。昨天‘疤脸’的人想从九号支道那边摸点墨钢矿渣，结果撞上个大个的，灰头土脸跑回来三个，丢下两个喂了虫子。”他伸出三根手指晃了晃，“三个消息。第一，虫群数量比十天前翻了一倍不止，巡逻队现在根本不敢靠近核心区。第二，不止一个入口，七号支道和废弃的十三号通风井秘，“有人听见矿脉深处传来过一种很怪的动静，像是什么沉重的东西在……打呼噜？震得碎石簌簌往下掉。”
他停下话头，浑浊的眼睛直勾勾地看着林狩，三根手指变成了五根：“五个消息，五十块下品源晶。童叟无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