衣袂用温变染料织就,指尖刚碰上,月白就顺着丝线慢慢洇成绯红,像晨露打湿了桃花瓣,连周围的空气都像飘着股淡淡的香,真像飞天刚从云里下来。李梅凑近了摸:“这手艺,比故宫藏品都俏。”
“您过奖了。”林仲秋递过“油田颂”,“给您的。去了北京,别忘了赵家村的织布声。”
李梅接过锦缎,指腹蹭过金线织的井架,忽然朝门外喊:“老周,进来吧!”
门外走进个穿西装的男人,胸前别着“国家礼品总局”的牌,手里捏着合同:“林厂长,想订‘水显纹’国礼,下个月国际文化交流周用,主题‘锦绣中华’,要融各地特色。”
林仲秋眼睛亮了:“没问题!长城遇水显雄关,故宫显琉璃瓦,兵马俑显青铜色——保证一眼就能认出咱中国!”
男人连连点头:“就知道找对人了!这批国礼马虎不得,我全程盯着。”
“您放心。”赵福宝端着茶进来,搪瓷杯沿磕出个小豁,“新招了二十个姑娘,都是县里选的巧手,保准误不了事。”
李梅妹看着她笑:“想起第一次见福宝,还躲在墙角偷拿棉纱呢,现在都成技术骨干了。”
赵福宝脸“唰”地红了,挠着头笑:“那都是陈芝麻了。现在才知道,自己织出来的日子,睡着都踏实。”
中午饭摆在打谷场的长桌上,蒸红薯裂着蜜,玉米饼带着焦香,炒青菜是刚从菜园摘的。
李梅妹啃着玉米饼,看桑园里劳作的姑娘们,忽然说:“以前觉得改命得干大事,现在才懂,像你们这样,守着手艺把日子织得红火,才最了不起。”
林仲秋望着天边流云,想起万麦原的风沙,北宋的机杼声,刚到赵家村时那碗能照见人影的稀粥。
原来跨越世界、逆天改命,到最后都归于一点:把眼前事做好,把身边人护好,把每一天过得有温度。
夏天,大哥赵建军带法学院同学回村,在新盖的“织户法律援助站”忙得脚不沾地。
织户被压价,他们拟合同;姑娘想出去学手艺被拦,他们去说理;连赵福宝都跑来找:“想注册‘水显纹’商标,怕被人仿冒。”
“注册没问题。”赵建军翻着法条,“这是独创技艺,能申请专利,以后谁仿造,得给咱交钱。”
赵福宝眼睛瞪得溜圆:“那能传给子子孙孙?”
“当然。”林仲秋笑着说,“秋收后办传习所,教更多人,让手艺活到老。”
傍晚霞光铺满打谷场,林仲秋坐在老槐树下,看大哥和赵福宝画商标,柱子和丫丫放风筝——风筝是“水显纹”边角料做的,尾巴彩带遇风变色,像条流动的彩虹。
王婶端来盘桑葚,紫莹莹堆在“水显纹”布盘里:“供销社又催货了,城里姑娘结婚,非咱村‘百子图’锦被不可。”
“让她们交定金。”林仲秋捏颗桑葚,“下个月出新花样,蚕丝混纺,又轻又暖,还能机洗。”
“省报记者明天来采访,说要写‘乡村振兴带头人’。”王婶补了句。
林仲秋摇头:“写大家。没有姐妹们熬夜织布,李同志找销路,大哥维权,我啥也不是。”
夜深了,车间机器声歇了,值班室还亮着灯。
林仲秋给王大师傅写信,说“水显纹”要当国礼了,赵福宝能独立设计了,桑园又扩了十亩。
月光落在“锦绣中华”设计图上,长城的轮廓像活了过来。
她在角落画了个歪笑脸,跟大哥信里的一模一样。
她忽然想起刚到这个世界的寒夜,以为会困在绝望里。
可现在,有家人,有朋友,有热爱的事业,有了“家”。
或许每个世界的意义,都不是逃离,而是扎根——像桑苗那样,把根扎进泥土,汲取阳光雨露,最后给土地添一抹绿,结一串甜。
国际文化交流周那天,林仲秋和赵福宝带着“锦绣中华”去了北京。
人民大会堂展厅里,外国友人对着“敦煌飞天”惊叹,李梅妹和大哥在人群里朝她们挥手。
林仲秋忽然觉得,所有辛苦都值了。
前阵子孤儿院的老师带孩子们来参观,最小的那个丫头盯着织机不肯走,说“想织条带小花的手帕给奶奶”。
赵福宝当时就红了眼,偷偷塞给孩子一把彩色线头:“等你长大,我教你织整条花布。”
这会儿赵福宝举着相机,对着“长城”锦缎拍个不停:“小花姐!咱村的布,在最气派的地方展出了!”
林仲秋笑着点头,眼里有点湿。她想起赵家村的老槐树,车间的织机,晨光里忙碌的身影——他们或许永远走不进人民大会堂,却用双手织出了这个时代的锦绣。
回程火车上,赵福宝靠在窗边,看着掠过的田野说:“林姐,传习所开了,我去孤儿院招学员。没家的孩子,得有门手艺傍身。”
林仲秋看着她,眼里的光比窗外太阳还亮:“好啊,我支持你。以后把纺织厂开到全国各地,让想靠手艺吃饭的人,都有个好去处。”
火车驶离都市,驶向熟悉的村庄。风里带着麦香和桑叶气,赵家村在夕阳里像颗暖珠子,织布机“哐当”声隐约可闻,像首永不累的歌。
“水显纹”的故事会漂洋过海,织娘们会把日子织得更红火。
岁月流转,山河变迁,但有些东西,会像“水显纹”里的锦绣,经时光冲刷,愈发清晰璀璨。
那些在织布声里度过的晨昏,那些经纬间的温情,终将成生命里最珍贵的底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