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云晚顺着她的话,脸上露出恰到好处的钦佩和自惭形秽,声音柔顺:“姨娘是能者多劳,深得母亲信任,这是天大的福气,旁人求都求不来的。我愚钝不堪,能不给母亲和姨娘添乱,安安分分待着,便是万幸了。”她将自己姿态放得极低,完全符合一个无所出的填房面对得宠且有子的妾室时应有的谦卑。
柳氏对她的反应十分受用,掩口轻笑,那支金步摇晃得更欢实了:“姐姐过谦了。说起来,过几日府里要采买一批夏季用的杭绸和松江细布,给各房做新衣,夫人又将这核对报价、预估用量的账目事儿交给我了,唉,真是想想都头疼……那些数字密密麻麻,看得人眼晕心慌。姐姐在家时,可曾学过看账理家?若是懂得,也能帮妹妹分担一二,免得我总出纰漏,惹夫人不快。”
来了。真正的试探,图穷匕见。开始探查她是否具备管家能力和学识了。一个精通账目、懂得理家的主母,和一个只认得几个字的无知妇人,其威胁程度是天壤之别。
陆云晚心中冷笑,面上却立刻显出极大的惶恐和羞赧,连忙摇头摆手,眼神里充满了对“账本”这种东西的天然畏惧和茫然:“姨娘快别拿我说笑了!我……我在家时不过跟着女先生勉强认得了几个字,能看些浅显的诗词话本已是勉强,女红刺绣尚且粗陋见不得人,哪里懂得看账理家这等深奥繁难的大事?母亲让姨娘打理,自是深知姨娘精明能干,慧眼如炬,绝不会错的。我……我听着都觉得头晕呢。”
她将自己塑造成一个对数字和经济一窍不通的传统闺阁女子形象,甚至带着点天真无知。
柳氏仔细观察着她的神情,见她面色微红,眼神躲闪,提到账本时那畏难情绪不似作伪,提起诗词女红反而自然些,心中最后一点疑虑也彻底烟消云散。一个连账本都看不懂、听到数字就头疼的蠢笨女子,又能有什么威胁?侯爷即便他日回来,见了这等空有皮囊、内里草莽的无知妇人,只怕避之唯恐不及,岂会多看一眼?
她心情大好,仿佛又去掉了一块心病,觉得这锦瑟院连空气都清新了许多。又闲话了片刻家长里短,享受着陆云晚那“崇拜”而“谦卑”的目光,这才心满意足地起身,施施然离去,那鹅黄色的身影和金灿灿的步摇,很快消失在院墙之外。
陆云晚送到门口,望着她远去的方向,脸上那副惶恐无知的表情渐渐收敛,只剩下井水般的平静,甚至带着一丝冰冷的嘲意。
虚与委蛇这许久,喂给对方足够多精心编织的“信息”,总算让柳氏放下了大半戒心,坐实了她“愚蠢怯懦、无才无德”的印象。
然而,她深知,柳氏绝不会因为觉得她“无能”就放过她。相反,一个被认为毫无威胁却又占着“主母”名分的棋子,在这深宅里,往往更容易成为被随意摆布和践踏的对象。
柳氏放松警惕之日,或许才是真正风雨欲来之时。
她转身,目光掠过院中那几株长势格外喜人的薄荷,眼神微凝。
藏拙,是为了更好的生存。而生存之后,便是反击的开始。
这侯府的水,还深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