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司令微微一怔，脸上露出温和的笑意，问道：“哦？你在哪儿见过我呀？”
“俺家原先……在三道崴子那边的靠山屯，后来……后来屯子待不住了，俺爹娘才带着俺，投奔到这儿的舅舅家。”
三道崴子……靠山屯……
杨司令笑容一顿。
那是他当年被叛徒背叛，被村民出卖，陷入重围，最后被殷灵毓救下的地方。
小姑娘抬起头，看着杨司令，眼神复杂，深吸了一口气，鼓足了勇气，继续说道：“那个……那个黑了心肝，出卖你的三溜子……他娘……把他掐死了。”
空气仿佛凝固了一瞬。
杨司令沉默的看着小姑娘。
“他娘……就是郭奶奶……她……她把厉承先掐死在自己屋里了……然后……然后她也……也跟着去了……”
小姑娘的词汇有限，表达得有些混乱，但意思却清清楚楚地传递了出来，努力回忆着，小脸皱成一团。
“她说……她没脸见你……也没脸见屯子里的老少爷们……她养出那么个不是人的东西……对不起你……对不起抗联……她……她给你赔罪了……”
说完这些，小姑娘仿佛完成了天大的任务，长长舒了口气，又忐忑的看了杨司令一眼，小声补充道：“俺娘说……郭奶奶……也是个苦命人……一辈子要强，临了……让儿子把脸都丢尽了……”
杨司令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记忆迅速清晰起来。
那个在山穷水尽时，让他还抱有一丝微弱希望的村民，他记得自己如何拖着冻僵的身体，向他讨要哪怕一口能活命的粮食，记得他如何信誓旦旦的说让他“等着”，记得自己是如何怀着一丝渺茫的期盼，蜷缩在雪壳子里，等待着食物……
然后，等来的却是他这个引路的汉奸，和蜂拥而至的鬼子追兵。
而现在，他听到了那个汉奸的结局。
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掐死了。
那位他或许曾见过，或许只是众多饱经风霜的东北大娘中一员的女人，用这种最决绝，最惨烈的方式，清理了门户，也……替他，替抗联，讨还了这一份血债。
刚烈，又绝望。
杨司令最终揉揉她的小脑袋。
他不是没有难过过。
但他一直都知道，值得。
就像他们此刻的行动，表面上看来，是他们抗联在重新下山，小心翼翼地与乡亲们接触，试图一点点修复和重建群众基础。
可是，看着那一双双试图将家里仅有的几个鸡蛋塞到战士们手里的手，看着那些主动为队伍带路，传递消息的身影，看着眼前这个鼓起勇气来找他说出这件事的小姑娘……
可是其实乡亲们一直都信任抗联。
这份来自人民的，沉默而坚韧的信任，才是他们抗联，乃至整个中华民族，能够在这片土地上一次次浴火重生，战斗到底的根基。
抗联于东北，再次如火焰般开始蔓延开来。
关东的鬼子一咬牙。
……彻底缩进城了。
惹不起我们总躲得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