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物回收平台的消息提示音,是在凌晨一点十五分响起的。
我正趴在出租屋的书桌前整理单据,台灯的光打在泛黄的纸上,映出密密麻麻的“旧家具回收”“闲置家电处理”字样。这行饭我干了三年,从一开始帮人搬冰箱洗衣机,到后来帮客户找丢失的旧物,什么奇怪的需求都见过——有人要找二十年前的小学毕业照,有人要找过世老人留下的搪瓷缸,可今晚这个单子,还是让我皱了皱眉。
消息框里只有简短的几句话,发信人备注是“匿名雇主”:“寻一枚银戒指,戒面刻蔷薇,藏于城西废弃纺织厂宿舍楼三楼最内侧房间。凌晨三点后进入,勿碰走廊红门,找到后放单元门口石阶上,全程勿回头。酬劳五千元,事成后再补五千。”
五千块的预付款已经到账,平台提示音“叮”的一声,震得我手机屏幕亮了亮。这个价格远超市价——平时找一件普通旧物,酬劳最多一千块,而这枚戒指,光是预付款就翻了五倍。我盯着屏幕看了半分钟,手指悬在键盘上,想追问些细节,比如戒指的来历、为什么要凌晨三点后去、红门是什么情况,可最终还是删掉了输入框里的字。干我们这行,好奇心太盛会惹麻烦,尤其是面对这种出手阔绰又要求古怪的雇主,少问就是最好的规矩。
我从衣柜最底层翻出那件深蓝色的冲锋衣,衣兜内侧缝着个小口袋,专门用来放手电筒和打火机——每次去废弃场所,这两样东西从不离身。出租屋的窗户对着一条窄巷,凌晨的风裹着垃圾桶的酸臭味吹进来,我抬头看了眼墙上的挂钟,时针刚过两点,离约定的时间还有一个小时。
城西的废弃纺织厂,我只在新闻里见过。大概二十年前,那里发生过一场大火,据说烧了整整一夜,厂房和宿舍楼都被烧得面目全非,还带走了七个工人的性命,其中一个女工的尸体至今没找到,只留下一枚刻着蔷薇的银戒指,成了当年案子的未解之谜。后来纺织厂倒闭,宿舍楼就一直空着,成了附近居民口中的“鬼楼”,说半夜能听见里面有纺织机的声音,还有女人的哭声。
我骑着电动车往城西走,路上的路灯坏了大半,昏黄的光在柏油路上投下斑驳的影子。越靠近纺织厂,周围的房子就越稀疏,最后只剩下光秃秃的围墙,墙上爬满了枯萎的爬山虎,藤蔓像干枯的手指,死死抠着砖缝。电动车在离纺织厂一百米远的地方停了下来——轮胎压过路面的碎石,发出“咯吱”的响声,在寂静的夜里格外刺耳。
我把电动车藏在一棵老槐树下,拉了拉冲锋衣的拉链,往纺织厂的方向走。夜风比想象中更冷,吹在脸上像小刀子,我裹紧衣领,看见宿舍楼的轮廓在黑暗中浮现出来。那是一栋三层高的红砖楼,外墙的红砖已经发黑,很多地方的墙皮都剥落了,露出里面的黄土。窗户大多没有玻璃,黑洞洞的框架像一个个张开的嘴,等着吞噬靠近的人。
宿舍楼的单元门是铁皮做的,上面锈迹斑斑,门轴处缠着几根断裂的铁丝。我抬手推了推,门“吱呀”一声开了,一股混杂着霉味、机油味和灰尘的味道扑面而来,呛得我忍不住咳嗽了两声。手电筒的光束照进去,能看见楼梯扶手已经锈成了暗红色,上面结着厚厚的灰尘,轻轻一碰,就有粉末往下掉,落在地上,扬起细小的灰雾。
墙上的挂钟早就停了,指针永远停在凌晨三点零七分——和当年火灾发生的时间一模一样。我掏出手机看了眼时间,凌晨三点零二分,还差五分钟到约定的时间。我靠在单元门的墙壁上,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口袋里的手电筒,耳朵却警惕地听着周围的动静。
除了风吹过窗户的“呜呜”声,什么都没有。
三点零七分一到,我深吸一口气,迈步走进了楼道。刚踏上第一级台阶,就听见身后传来“嗒、嗒”的脚步声。那声音很轻,像是女人穿高跟鞋踩在木板上,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清脆又规律,可我穿的是运动鞋,鞋底是橡胶的,根本发不出这种声音。
我心里“咯噔”一下,脚步顿住了。那脚步声没有跟着我往上走,反而在一楼和二楼之间的平台上来回晃,“嗒、嗒”的声音反复响起,像是有人在那里徘徊。我攥紧手电筒,猛地转过身,光束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照过去——楼梯上只有厚厚的灰尘,没有脚印,没有影子,连一丝有人经过的痕迹都没有。
“谁在那里?”我喊了一声,声音在空旷的楼道里回荡,很快就被黑暗吞没。没有回应,只有脚步声还在响,而且越来越近,仿佛说话间,那个人已经走到了我的身后,鞋跟敲击地面的声音,就贴在我的耳边。
我不敢再回头,也不敢再停留,闷头往二楼跑。运动鞋踩在台阶上,发出“咚咚”的响声,和身后的“嗒、嗒”声交织在一起,像一首诡异的二重奏。我跑得越快,身后的脚步声就越近,甚至能感觉到有一阵冷风吹过我的后颈,像是有人在我耳边呼气。
二楼的楼道比一楼更暗,两侧的房间门大多是敞开的,里面堆满了废弃的家具——缺了腿的木桌、弹簧外露的床垫、锈迹斑斑的铁桶,手电筒的光束扫过,能看见家具上积的灰尘厚得能埋住脚踝。我刚转过二楼到三楼的拐角,就看见三楼的走廊尽头,有一扇红色的门。
那不是刷上去的红漆,而是一种暗沉的红色,像是干涸的血,在手电筒的光束下泛着诡异的光。门把手上缠着几根乌黑的长发,发丝很长,垂到门下方的台阶上,风从敞开的窗户吹进来,发丝轻轻飘动,像一条条黑色的小蛇,在地上蜿蜒。
我想起雇主的叮嘱——“勿碰走廊红门”。我停下脚步,站在三楼的楼梯口,盯着那扇红门看了几秒钟。红门的门缝里,似乎有微弱的光透出来,不是手电筒的光,而是一种冷白色的光,像月光,却又比月光更凉。我甚至能隐约听见,从红门里面传来一种奇怪的声音,像是纺织机转动的“咔嗒”声,又像是有人在用指甲刮擦门板。
我赶紧移开视线,往走廊最内侧的房间走。三楼的房间门大多是关着的,只有最内侧的那扇门虚掩着,门缝里透出一股潮湿的霉味,比楼道里的味道更重。我伸出手,指尖刚碰到门板,就感觉一阵冰凉的触感传来,像是摸到了冰块,我忍不住打了个寒颤。
我轻轻推开门,“吱呀”的门轴声在寂静的走廊里格外刺耳。房间里积的灰尘比楼道里更厚,手电筒的光束扫过,能看见地上有清晰的脚印——不是我的,那脚印很小,像是女人的高跟鞋留下的,从门口一直延伸到房间中央的木桌旁,然后突然消失了,像是留下脚印的人凭空消失了一样。
房间中央摆着一张老旧的木桌,桌子的四条腿有三条是好的,还有一条用砖头垫着,桌面上刻满了杂乱的划痕,不知道是当年住在这里的人刻的,还是后来的流浪汉留下的。桌子上放着一个铁盒子,盒子是暗红色的,上面锈迹斑斑,盒盖上刻着一个模糊的名字,像是“秀莲”两个字,笔画已经被岁月磨得快要看不清了。
我走过去,蹲在木桌前,小心翼翼地打开铁盒子。盒子的合页已经锈死了,我用指甲抠了半天,才听见“咔嗒”一声,盒子开了。里面铺着一层暗红色的绒布,绒布上放着一枚银戒指——戒面是一朵蔷薇,花瓣的纹路很清晰,只是因为年代久远,银面已经发黑,蔷薇的颜色也褪得差不多了,只剩下淡淡的印记,和雇主描述的一模一样。
我把戒指从盒子里拿出来,放在手心。戒指很轻,却带着一股冰凉的触感,像是刚从冰水里捞出来。我仔细看了看戒圈内侧,发现刻着一个小小的“莲”字,应该是戒指主人的名字。我把戒指揣进冲锋衣内侧的口袋里,站起身,准备按照雇主的要求,把戒指放在单元门口的石阶上。
可就在我转身的瞬间,身后传来“吱呀”一声——是那扇红门打开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