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我们继续赶路,往沅陵方向走。路上要经过一片乱葬岗,岗上满是坟包,有的坟塌了,露出里面的棺材板,风吹过,棺材板“吱呀”响,像是有人在里面敲门。
爹让我走在他前面,手里拿着个护身符——是爷爷给的,用桃木做的,上面刻着符咒。我们刚走到乱葬岗中间,就听见身后传来“叮铃、叮铃”的声音。
我回头一看,心一下子提到了嗓子眼——是那个赶尸人!
他还是穿着青布长衫,戴着宽檐斗笠,手里拿着铜铃铛,正站在乱葬岗的入口处。他身后的“尸体”比上次多了一倍,都穿着黑寿衣,脑袋上盖着黑布,排成一列,慢慢往我们这边走。
“跑!”爹大喊一声,拉着我就往前跑。可脚像灌了铅一样沉,怎么也跑不快。我听见铃铛声越来越近,还有寿衣摩擦的“沙沙”声,像是有无数只手在身后抓我。
“停下。”那赶尸人的声音从身后传来,依旧又低又哑,“你们看见了不该看的,得跟我走。”
爹从怀里掏出桃木护身符,转身对着赶尸人:“我们只是路过,无意冒犯,求您高抬贵手,放我们走。”
赶尸人没说话,只是摇了摇铜铃铛。“叮铃”一声,他身后的“尸体”突然加快了脚步,胳膊从前面人的肩上放下来,直直地伸着,像是要抓我们。有几个“尸体”的黑布掉了,露出脸来——有的脸烂得只剩骨头,有的眼睛瞪得溜圆,眼球往外凸着,嘴角还挂着黑血。
我吓得腿一软,瘫在地上。爹想拉我,可赶尸人已经走了过来。他的斗笠抬了一点,我看见他的脸——没有皮肤,只有一副白骨,眼窝里冒着绿光,嘴角咧开,像是在笑。
“十年前,我在这里丢了一具尸体。”他的声音从白骨里传出来,“那具尸体,是个跑货的,带着个孩子,路过乱葬岗时,被我的怨尸吃了。现在,我找着你们了。”
我突然明白过来——十年前死在乱葬岗的,是爹的哥哥,也就是我的大伯。那年大伯也带着孩子跑货,从此没了音讯。
爹的脸瞬间白了,手里的桃木护身符“啪嗒”掉在地上。“你……你是当年的赶尸人?”
“我成了怨尸,就一直在这里赶尸。”赶尸人摇了摇铜铃铛,“你们看了我的尸体,就得替我把他们送回故里。不然,你们就留在这里,当我的新尸体。”
那些“尸体”已经围了过来,腐味越来越浓。我看见有个“尸体”的手搭在了爹的肩膀上,那只手冰凉,指甲又长又黑,像是要掐进爹的肉里。
就在这时,远处传来一阵狗叫。是村里的狗,还有人说话的声音。赶尸人突然慌了,他赶紧摇了摇铜铃铛,大喊一声:“走!”
那些“尸体”立刻收回手,排成一列,跟着赶尸人往乱葬岗深处跑。他们的速度很快,转眼就消失在坟包后面,只留下“叮铃”的铃铛声,越来越远。
我和爹瘫在地上,大口喘着气。过了一会儿,村里的人来了,问我们怎么了。爹把事情的经过说了一遍,村里人都吓住了。他们说,这乱葬岗里的赶尸人,每年这个时候都会出来,找路过的人替他赶尸,要是不答应,就会被他变成尸体。
后来,我们在村里人的护送下,出了湘西。临走前,村里的老人给了我们一包香灰,说这是用辰河边的艾草和香樟烧成的,能驱邪。他还说,以后别再走湘西的山路,尤其是辰河边上的破庙和乱葬岗,那些地方,早就被怨尸占了。
我再也没去过湘西。可有时候,尤其是阴雨天,我还会听见“叮铃、叮铃”的铃铛声,像是从很远的地方飘来。我会想起那个穿青布长衫的赶尸人,想起他的白骨脸,想起那些穿着黑寿衣的怨尸。
我总在想,他们现在还在辰河边上赶尸吗?有没有人替他们把尸体送回故里?或者,他们还在找下一个路过的人,问一句:“你们愿意替我赶尸吗?”
去年,我听爹说,湘西的山路修了公路,辰河边上的破庙被拆了,乱葬岗也平了,改成了农田。可我还是不敢去。我怕在公路上看见那个赶尸人,怕他摇着铜铃铛,身后跟着一队黑寿衣,问我:“十年前,你大伯的尸体,你找到了吗?”
我知道,有些东西,就算拆了庙,平了坟,也永远不会消失。它们会藏在风里,藏在雨里,藏在湘西的山山水水之间,等着下一个路过的人,把他们的故事,继续传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