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国府,绮霰斋。
贾宝玉灰头土脸地从里面出来,缓缓叹了口气。
林珂那小子还真没瞎说,今天老爷还真要考校他功课。
不出意外的,贾宝玉一点儿没学,连临时抱佛脚都不曾,自然又惹贾政不高兴了。
不过贾政近来修身养性,倒也没急着暴揍宝玉。
主要是每回他忍不住开打,都会被贾母各种训斥,有时还得当着后辈的面给贾母下跪。
他算得上孝子,虽然不觉得自己做错了什么,但也不在乎这么大年纪还得给母亲下跪。
然而在探春等人面前这般做,实在太折他的面子。尤其是在如今贾家就他一个人做主的情况下,他着实觉得面上无光。
于是贾政干脆不打了,转而使用精神攻击,狠狠地批驳贾宝玉,劈头盖脸先骂上一顿。
由于最近贾兰表现甚好,他便爱用贾兰来做正面范例,希望贾宝玉能知耻而后勇,好好读书上进。
却不承想这番“别人家的孩子”一般的话术,更是激发了贾宝玉的逆反心理。
贾宝玉在某些方面颇为大度,他不会对贾兰有什么偏见,反而觉得贾政说的有理。
既然兰哥儿这么厉害,为什么不干脆把希望寄寓在他身上呢?这样自个儿不就解脱了?
可惜贾政太蠢,不能明白这样浅显易懂的道理,贾宝玉很是为之遗憾。
见他出来,一直心惊胆战在外等着的焙茗忙上前扶住他,询问道:“二爷,老爷没怎么你吧?”
贾宝玉面色惨然,微微扯了扯嘴角,勉强露出个笑容来:“莫要再提了。我看啊,等兰哥儿长大了,考个举人状元的,就由他来继承这荣国府吧。那样一来,我倒落得一身轻松,到时候云游天下,岂不快哉?!”
说着,他竟然幻想起来,仿佛自己真个儿自由自在,不用再被贾政训斥着逼迫读书,脸上难看的笑容也变得真情实意起来。
焙茗一听吓坏了,开什么玩笑,他好不容易才傍上府里最受宠爱的宝二爷,还等着宝玉成为老爷后跟着享受呢,岂能容忍贾宝玉这样自暴自弃?
于是他忙捂住贾宝玉嘴,又道:“哎哟,宝二爷怎么说这话,可不敢被太太听见了!”
贾宝玉正在想象自个儿出家后轻松肆意的生活,认定了家里的长辈都是他自由的桎梏,哪里听得了这些人的名号?
当即黑了脸,恼道:“便是给人听见又如何?一个个的非要我读书上进,学那些禄蠹肮脏不堪的理论,逼着我变成东府的林珂才行?”
“诶哟,宝二爷,这话可真不能乱说啊!”焙茗又急又气,心里却想着你要是真个儿换成珂大爷,指不定老爷高兴成什么样呢!
“哼,一群俗人猪狗,我才不与他们同流合污!”
贾宝玉全然不理焙茗,自顾自发泄着不满。
“说什么我要做府里未来的主人,所以不能不读书上进,真是可笑至极!既然如此,我不要这劳什子国公府,都留给兰哥儿不就成了?我自去寻个轻松自在。你们却又不肯了,非得让我继承这府邸。这不是欺负人么!”
焙茗听的无话可说。他奶奶的一座国公府不知是多少人梦寐以求的,这世间绝大多数人连见都没见。你倒是大气,说不要就不要了。要是可以的话,我巴不得帮你继承呢!
他便痛恨起老天爷不公来,凭什么没上进心的能做国公府嫡子,一心想着进步的却只能给人做小厮?
但焙茗又不敢表现出哪怕一点儿不满,他这辈子就指望着贾宝玉了,非得把他绑死在府里才行。
“二爷,可千万莫要声张!”焙茗又回头看了眼绮霰斋,小声说:“老爷还在里面呢,万一给他听见了,小的只能去请太太和老太太了。”
被他这么一提醒,贾宝玉满腹豪情顿时烟消云散,还后怕不已地瞥了眼后方,见没有动静,才装模作样道:“哼,左右我说的都是肺腑之言,哪怕受再多皮肉之苦,也不会动摇的!”
贾宝玉经史子集里别的不说,史书是真看了不少,不过也就只是当故事看看。若非如此,也没那个典故储备量支持他作诗的。
因此他现在想着吕尚、百里奚、太史公,虽说这几个人追求的都是肤浅的仕途名利,比不得他自个儿清雅淡然,但也算是历经千般磨难最终得偿所愿的人物,倒能给他一些精神支持。
焙茗看着贾宝玉这般不思进取,简直比贾政还要着急,偏又找不到什么说辞警醒他。
正干着急的时候,却见袭人往这边过来。
焙茗忙凑上去请求援助:“花姐姐,你可劝劝宝二爷吧。也不知二爷是中了什么邪,一心想着把西府让给兰少爷,二爷自己却要去出家!你说这不是胡闹嘛!”
袭人和焙茗各自是贾宝玉手下最得用的丫鬟和小厮,焙茗虽不能进得内门,但袭人偶尔是会出来的,因此两人也说得上话。
袭人闻言,心里也是失望。焙茗此后全指望着贾宝玉,她袭人又何尝不是如此?甚至她要比焙茗还没的选。
贾宝玉若是不中用,焙茗一个做小厮的,完全有另寻靠山的可能。
但袭人不一样,她是个丫鬟,还是早丢了身子的丫鬟,一旦贾宝玉不堪大用,她又能去往哪里呢?
这世道下,像袭人一样的卑微的侍妾是可以被送出去的。可那也得是原装品,谁会欣然接受一个二手货呢?
袭人转瞬之间已经想了许多,便道:“别担心,我自有法子,总能让二爷振作起来。”
焙茗知道袭人在贾宝玉身边很说得上话,似乎还是王夫人的心腹,对她的话自然更加相信,欣然道:“还得是靠花姐姐了,我不懂的那么多,这方面上二爷完全懒得理我。”
袭人笑道:“谁不知你茗烟精明得跟猴儿似的,对二爷又忠心耿耿,往后在外还得多靠你帮衬二爷呢。”
焙茗哪里不知道袭人这是招揽自个儿的意思?他心思略略一转,想着袭人是后院第一人,他自己是前院第一人,那岂不是强强联手?
于是他当即便是表忠诚,笑道:“花姐姐说笑了,二爷不嫌我笨手笨脚就是好的,我看还得是花姐姐最能帮上忙。若是有地方用得上我的,小的敢不效犬马之劳?”
焙茗学着说书里的台词也来了一句,自是让袭人掩嘴而笑。
见贾宝玉走过来了,焙茗忙道:“好叫花姐姐知道,我如今已改名叫做焙茗了。”
袭人则玩笑说:“那我可要给个改名礼儿?”
焙茗回道:“姐姐只消哄好二爷就成,比什么礼儿都管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