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7章 象拔(1 / 2)

简介

我是一名民俗学者,为了研究即将消失的民间传统,前往西南边陲一个与世隔绝的村落。在那里,我听闻了一个关于“象拔”的神秘传说——那并非我们熟知的食材,而是一种古老仪式,据说能让人窥见前世今生。在村民异样的目光和劝阻下,我执意探寻真相,最终在一场意外中亲身经历了这一诡异仪式。当我醒来,发现自己口中竟长出了一段柔软的“象鼻”,这异变不仅改变了我的身体,更让我看到了常人无法触及的世界。随着我对“象拔”力量的逐渐掌握,也发现了这一古老传承背后令人心惊的代价与秘密。

正文

我记得第一道阳光是如何像一把金色的匕首,刺破滇南群山的晨雾,也刺破我长久以来对那个传说的怀疑。我叫陈远,是一名民俗学者,专门收集和研究那些即将消失的民间传统。此行的目的地,是一个在地图上仅以微小圆点标示的村落——古寨。吸引我的,是一个古怪而模糊的词汇:“象拔”。不是我们餐桌上见到的那种珍馐,据零星的、几乎无法考证的文献记载,那是一种仪式,一种据说能让人连接前世记忆的神秘体验。对大多数同行而言,这无异于乡野怪谈,但在我收集到的一块残破的兽皮卷上,却用某种矿物颜料清晰地描绘着仪式的场景:一人俯卧,背脊裸露,另一人手持奇特的法器,周围的人们跪拜,而中央,似乎真有一段柔软的、象鼻般的虚影在升腾。学术的严谨让我嗤之以鼻,但内心深处那种属于探险家的火苗,却驱使着我踏上了这段旅程。

通往古寨的路,是车轮与马蹄反复拒绝的道路。吉普车在仿佛永无止境的盘山土路上颠簸了整整一天,窗外的景色从茂密的原始森林逐渐变为更为崎岖、沉默的山地。参天的古木枝杈虬结,遮天蔽日,偶尔能看见一些用石块简单垒砌的、布满青苔的图腾,风格古朴得近乎狰狞。空气又湿又重,带着腐殖质和某种不知名野花的浓郁甜香,闷得人喘不过气。司机是个寡言的本地汉子,除了上车时确认目的地时那略带惊诧的一瞥,再无多话。直到车子在一个岔路口停下,他指着一条仅容一人通过、被杂草半掩的小径,用生硬的普通话说:“前面,车过不去。你走,天黑前能到。”他顿了顿,补充道,“那些人……有点怪。外乡人,小心点。”

我道了谢,背起沉重的行囊,踏上了那条小径。徒步三个小时后,当我的双腿几乎失去知觉,汗水浸透衣衫时,一片错落的、依山而建的木结构吊脚楼群,终于出现在山谷的薄暮之中。寨子静得出奇,几缕炊烟笔直地升上渐染墨色的天空,不见孩童嬉闹,也不同鸡犬相闻。我的出现,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几个正在屋前用古老的腰机织布的女人停下了动作,呆滞的目光追随着我;一个倚着门框抽烟的老人,浑浊的眼睛在我身上停留片刻,随即漠然地转开。那种沉默,不是宁静,而是一种沉重的、充满戒备的压抑。

村长的家是寨子里最大的一栋吊脚楼,同样破败。他姓岩,一个精瘦、黝黑的中年人,脸上的皱纹如同刀刻。他接待了我,端上来浑浊的自酿米酒,态度客气而疏离。当我说明来意,特别是提到“象拔”二字时,我清晰地看到,他端酒碗的手微微顿了一下,眼中闪过一丝极快的光,像是警惕,又像是……怜悯?

“我们这里没有什么象拔,那是外面人乱传的。”他垂下眼皮,声音干涩,“陈先生是文化人,我们这里穷山恶水,没什么好研究的,你住一晚,明天就回去吧。”

我的心沉了下去,但多年的田野调查经验告诉我,直白的询问往往一无所获。我笑了笑,接过酒碗,不再追问,只说是来收集一些普通的民歌、传说。他安排我住在村尾一间闲置的杂物房里,四面漏风,空气中弥漫着霉味和尘土的气息。

接下来的几天,我试图用糖果和随身携带的小玩意儿接近寨子里的孩子,但他们总是像受惊的小兽般一哄而散。我与遇到的每一个村民搭话,换来的只有摇头和更加匆忙离去的背影。这个寨子,仿佛一个密不透风的堡垒,将我彻底隔绝在外。夜幕降临后,更是万籁俱寂,连灯火都极少,只有山风穿过木楼的缝隙,发出呜咽般的声音。焦躁和沮丧像藤蔓一样缠绕着我。难道我真的要空手而归,承认这只是一场虚妄?

转机出现在第四天。我在寨子边缘一条极浅的小溪边清洗衣物,试图驱散心头的烦闷。水声潺潺,清澈见底。就在这时,我注意到下游不远处,一个瘦小的身影正蹲在河边,似乎在费力地搓洗着什么。是阿雅,那个据说父母双亡、由族长家代为照看的哑女,约莫七八岁年纪,总是独自一人,眼神怯生生的。我见过她几次,她总是立刻躲开。

我犹豫了一下,没有立刻靠近,而是从包里拿出一块用彩色玻璃纸包裹的巧克力,轻轻放在一块干净的石头上,然后退开一段距离,假装继续洗我的衣服。过了好一会儿,她终于抬起头,望向那块在阳光下闪烁着诱人光泽的糖果。她迟疑着,慢慢挪过来,飞快地抓起巧克力,又退回到原地,偷偷剥开,舔了一下,那双大眼睛里瞬间闪过一丝光亮。

此后的两天,我都在差不多的时间去小溪边,每次都带一点小东西——一块糖,一个彩色的纽扣,一小卷画画的彩笔。我从不试图靠近她,只是远远地做着我的事。她眼里的戒备渐渐少了。第三天,她甚至对我露出了一个极浅、极快的笑容。

就在那天下午,当我准备离开时,她突然跑到我面前,拉起我的手,在我掌心飞快地画了一个奇怪的符号——一个圆圈,里面缠绕着几道曲折的线。然后,她指向寨子后面那座最为陡峭、林木最为幽深的山峰,脸上露出一种混合着恐惧和神秘的复杂表情。

我心中一震,立刻认出,这个符号,与我那块兽皮卷上描绘的、位于仪式中心位置的图腾,几乎一模一样!我还想再问,阿雅却像受惊的兔子,转身跑掉了。

那座山,村民们称之为“禁山”,明确警告过我绝对不能靠近。传说那是山神居住的地方,擅闯者会带来灾祸。此刻,阿雅的指引,让那座沉默的巨峰在我眼中,充满了致命的诱惑。

第二天清晨,我没有告诉任何人,背上必要的装备和相机,朝着禁山出发。山路比想象的更难走,几乎无路可循,全靠用砍刀劈开纠缠的藤蔓和荆棘。越往上,林木越发高大怪异,光线昏暗,空气中那股甜腻的气息也越发浓重。周围静得可怕,连鸟鸣虫声都消失了。一种莫名的压力笼罩着我,心脏不受控制地加速跳动。

在半山腰一处相对平坦的地方,我发现了一片奇特的空地。寸草不生,地面是一种暗红色的硬土,踩上去有一种异样的弹性。空地中央,散落着几块表面异常光滑的黑色巨石,排列方式看似随意,却又隐隐透着某种规律。更让我心惊的是,我在一块巨石的背阴面,发现了与阿雅画在我手上一模一样的符号,刻痕深峻,历经风雨,却依然清晰。

我激动地拿出相机,不停地拍摄。就在我绕到几块巨石中央,试图找到一个最佳拍摄角度时,脚下突然一空!那看似坚实的地面,原来只是一个由枯枝败叶虚掩的洞口。我甚至来不及惊呼,整个人就失重般跌落下去。

黑暗。剧痛从脚踝传来。随即,一股无法形容的气味猛地冲入我的鼻腔——浓郁、古老、混杂着泥土、香料和某种……生物的气息。我勉强抬起头,凭借从头顶洞口透下的微光,模糊地看清了周围。这是一个巨大的山洞,洞壁上有明显的人工开凿痕迹,刻画着无数繁复的壁画。而在我正前方,洞窟的中央,静静矗立着一尊巨大的、由整块黑色岩石雕刻而成的象头神像!它长鼻卷曲,双目微阖,神态悲悯而威严。

我想移动,脚踝却传来钻心的疼。而那股奇异的气味,仿佛有生命般,越来越浓地包裹着我。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意识像退潮般远去。在彻底失去知觉的前一刻,我仿佛看到那尊神像微阖的眼睛,缓缓地睁开了一条缝,一道苍白、柔软如象鼻的光影,从中飘出,向我蜿蜒而来……

黑暗并非虚无。

我在其中沉浮,像一片随波逐流的叶子。无数破碎的、光怪陆离的画面在我眼前飞速闪回,伴随着各种尖锐或沉闷的声响。我看到披着兽皮的人群在篝火旁跳跃、祈祷;我感受到冰冷刺骨的河水没过胸膛;我听见某种巨兽垂死前的悲鸣震彻山谷;我嗅到血液与泥土混合的腥甜气息……这些景象与感受是如此陌生,却又带着一种诡异的熟悉感,仿佛它们本就潜藏在我的记忆深处,只是此刻被一股蛮横的力量强行翻搅了出来。

不知过了多久,那股包裹着我的、令人窒息的力量潮水般退去。剧痛,首先是脚踝处传来的、实实在在的刺痛,将我的意识重新拉回现实。然后,是一种更古怪、更难以忍受的感觉——从我的口腔、鼻腔深处,传来一阵阵灼热、麻痒和肿胀感,仿佛有什么东西正在里面疯狂地生长、蔓延,堵塞了我的呼吸通道。

我艰难地睁开沉重的眼皮,发现自己躺在一张铺着干草的木板床上,身处一间简陋的木屋内。窗外天色已亮,应该是第二天了。我想呼喊,却只能发出“嗬……嗬……”的漏气声。窒息感越来越强,我下意识地伸手向脸上摸去——

触手所及,是一段温润、柔软、富有弹性而又带着我自身体温的……肉质管状物!

恐惧像冰水一样瞬间浇遍全身。我猛地坐起,低头看向自己胸前——一段粉白色的、类似象鼻末端、约莫半尺长的柔软组织,正从我口鼻之间生长出来,垂在我的胸前!它仿佛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我能清晰地感受到它的存在,能微微控制它的轻微扭动,但那怪诞的触感和视觉冲击,让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几乎要呕吐出来。

“你醒了。”

一个苍老、沙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我猛地抬头,是岩村长。他端着一碗黑糊糊的药汁走进来,脸上没有任何表情,似乎对我脸上多出来的这东西毫不意外。

“嗬……这……这是……”我指着自己的脸,惊恐万状,声音因这异物的阻碍而模糊不清。

“这就是‘象拔’。”村长把药碗放在床头,语气平静得像在谈论天气,“你闯入了禁地,惊动了山神。这是祂给你的……印记,或者说,馈赠。”

馈赠?我几乎要疯了。我成了一个怪物!

“拿走!把它拿走!”我失控地吼道,伸手想去撕扯那东西,指尖传来的却是与自身血肉相连的剧痛。

“没用的。”村长按住我的手臂,力量大得惊人,“它是你的一部分了,像你的手和脚一样。强行剥离,你会死。”

我瘫倒在床上,绝望像沼泽地的淤泥,一点点将我吞没。

接下来的几天,我如同生活在地狱。村长每日送来食物和草药,他告诉我,是寨子里的人根据传统,在有人触发禁地感应后,上山搜寻并发现了我。他们把我抬了回来,而“象拔”的出现,在他们看来,是意料之中的事。

我无法正常进食,只能靠流质维持生命。最初的几天,那“象拔”异常敏感,任何细微的触碰、气流的拂过,都会带来一阵阵强烈的、类似鼻黏膜受到刺激想要打喷嚏却又被堵住的酸胀和麻痒感,折磨得我几乎发狂。我把自己关在黑暗的屋子里,拒绝见任何人,包括偶尔偷偷在窗口张望的阿雅。她看到我的样子,眼睛里充满了泪水,还有一丝我无法理解的愧疚。

寨民们对我的态度也发生了微妙的变化。他们不再完全回避我,但那种目光,不再是看一个纯粹的外来者,而是掺杂了敬畏、恐惧,甚至……一丝隐隐的期待。他们不再叫我“陈先生”,而是用他们的土语称呼我,后来我才知道,那个词的意思是“承纳者”。

大约七天后,那难以忍受的敏感和不适感渐渐减轻了。我脸上的“象拔”似乎稳定了下来,我能更清晰地控制它的细微动作,比如微微卷曲末端。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自己身体的其他感官,变得异常敏锐。我能听见几十米外树叶飘落的声音,能分辨出空气中混合的几十种不同气味——土壤的湿度、远处炊烟的木料种类、甚至每个人身上散发出的极其微弱的、代表不同情绪的信息素。岩村长身上总是带着一种陈旧的、如同枯木般的压抑气息;而阿雅,则是一种清新的、带着些许甜味的草木气息。

一天深夜,我在半梦半醒之间,忽然“闻”到了一股极其浓烈、带着恶意的腥臊气,从寨子外的山林里传来。同时,耳边捕捉到了一种细微而密集的“沙沙”声,正在向寨子边缘的畜栏靠近。那绝不是寨子里温顺的看家狗!

一种莫名的冲动驱使着我,我猛地从床上跳起,冲出屋子,朝着气味和声音传来的方向狂奔。我的动作轻盈而迅捷,仿佛脱胎换骨。当我赶到寨子边缘时,借着微弱的月光,我看到几双绿油油的眼睛——是狼!大概有五六只,瘦骨嶙峋,正匍匐着靠近羊圈。

我下意识地发出一声低吼。那声音并非完全出自我的喉咙,更多地是通过我脸上的“象拔”振动发出,低沉、浑厚,带着一种我从未意识到的、原始的威慑力。那几只狼猛地停下脚步,绿眼睛里闪过一丝惊疑不定。它们显然注意到了我这个不速之客,以及我身上散发出的、某种让它们感到困惑和不安的气息。对峙了几秒钟,头狼低嗥一声,带着狼群迅速消失在了黑暗中。

我站在原地,心脏狂跳,不是因为恐惧,而是因为一种前所未有的、掌控力量的震撼。我脸上的“象拔”微微颤动着,仿佛在回应着我的情绪。

“你感觉到了?”

岩村长的声音再次在不远处响起。他不知何时也跟了过来,手里提着一盏昏黄的马灯。

“这……这就是‘象拔’的力量?”我抚摸着自己脸上这怪异的存在,心情复杂到了极点。

“这只是开始。”村长走到我身边,望着狼群消失的方向,缓缓说道,“它连接着山神的力量,也连接着这片土地上所有的生灵。你会看到更多,听到更多,感受到更多。但记住,力量从来都不是免费的礼物。”

他转过头,昏黄的灯光照在他布满皱纹的脸上,显得格外深邃:“它是一道门。你打开了它,就要承受门后吹来的风。好的,坏的,都是代价。”

那一夜之后,我开始尝试着去理解、去学习控制这“象拔”。我不再把它视为一个诅咒,而是一个残缺的、需要重新学习的器官。我发现,当我集中精神时,我能通过“象拔”捕捉到环境中极其细微的信息流。我能“读”到一棵古树在岁月中沉淀的记忆碎片——干旱、暴雨、雷电的劈砍;我能“听”到地下水流淌的潺潺之声;我能通过触摸一块石头,感受到它亿万年前作为岩浆时的炽热。

寨民们开始主动接近我。他们会请我去判断一口新挖的水井是否甘甜;会让我去感知天气的细微变化,以决定播种和收割的时机;甚至,会请我去“倾听”某个久病不愈的族人,感知其体内气息的淤塞与流动。我仿佛成了寨子与这片土地之间的翻译官和调节器。

然而,正如村长所警告的,代价也随之而来。

随着我与这片土地连接的加深,那些最初在我昏迷时闪现的、属于“前世”或其他生命的记忆碎片,开始更频繁、更清晰地入侵我的梦境,甚至偶尔在白天突兀地闪现。有时,我会在抚摸寨子里那棵最老的榕树时,突然感受到一种被利斧砍伐的剧痛;有时,我会在饮用清澈的溪水时,嘴里泛起一股浓烈的、属于野兽的血腥味。

更可怕的是,我开始能清晰地“嗅”到人们身上散发出的、强烈的情绪气息。愤怒是灼热刺鼻的,如同硫磺;悲伤是阴冷潮湿的,像雨季的苔藓;而谎言,则带着一种腐败的甜腥气,令人作呕。我不得不时刻承受着这些无形信息的冲击,它们无孔不入,让我疲惫不堪。

我脸上的“象拔”,也并非一成不变。在我频繁使用它的力量,或者情绪剧烈波动时,它会微微膨胀,颜色变得更加深红,仿佛在汲取着我的生命力。我注意到,岩村长看我的眼神里,偶尔会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忧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