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贫苦青年林小五为救治重病的父亲,甘愿追随村中传说,向神秘的“卖脚婆”出售自己的双脚。他得到一笔足以救父的银元,却也背负了三个诡异条件:永不回头、午夜后不见光、替卖脚婆再找一双脚。然而,契约的代价远非金钱所能衡量,随着时间推移,林小五逐渐发现自己陷入了一个无法挣脱的恐怖循环,在不生不死的泥沼中挣扎,并面临着人性的残酷考验。
正文
我们村里,祖祖辈辈流传着一个阴森森的传说。说的是每到没有月亮的午夜,在村子西头那片乱葬岗子深处,会出现一个穿灰布衣裳的老婆婆。她挎着个破旧的竹篮子,不声不响地在坟堆间转悠,人们都叫她“卖脚婆”。她不做寻常买卖,她只要人的脚。而且,她从不付铜钱银元,你若真想卖,她只会让你应下三个条件。只要点头,她便能让你,乃至你全家,从此衣食无忧,富贵一生。当然,敢去卖脚的人,少之又少,回来的更是一个都没有,只留下些真假难辨的闲话,在茶余饭后,伴着摇曳的油灯和窗外的风声,吓唬着一代又一代的小孩子。
我,林小五,从前也只当这是个唬人的故事,直到那个夏天。
那年,暑气逼人,我爹却像掉进了冰窟窿,浑身滚烫,咳嗽起来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震碎。请来的郎中都摇头,开的方子一副比一副贵,那药引子更是贵得吓人。家里能典当的都送进了当铺,连娘留下的那对银镯子也没能留住。爹的气息一天比一天弱,躺在炕上,瘦得只剩下一把骨头,眼窝深陷,望着我的眼神混浊,却又带着一丝不舍。我看着他那样子,心像是被钝刀子一下下地割。
那天晚上,我又抓回几帖药,看着那点可怜的积蓄彻底见了底。灶台冷冰冰的,屋里只有爹压抑的、断断续续的呻吟。我蹲在门槛上,看着外面漆黑一片的夜,风刮过屋后的老槐树,发出呜呜的响声,像极了野鬼夜哭。绝望像冰冷的藤蔓,一圈圈缠紧我的心脏,勒得我几乎喘不过气。
就在这时,西边坟山的方向,似乎有什么东西在黑暗里闪烁了一下。
一个疯狂的念头,像毒蛇一样猛地钻进我的脑子——卖脚婆。
我知道这是找死。所有老人都说,那是个吃人不吐骨头的邪祟。可……可我还能有什么办法?眼睁睁看着爹死吗?
“我去弄钱。”我对着屋里嘶哑地说了一句,也不知道爹听见没有。我站起身,从灶台底下摸出那把生锈的柴刀别在腰后,又狠心把家里最后半盏油灯点上,拎着那点微弱的光,一头扎进了浓得化不开的夜色里。
去西边坟山的路,我这辈子从没走过那么长,又那么短。风更大了,吹得我手里的油灯忽明忽灭,豆大的火苗拼命挣扎,仿佛随时都会熄灭。两边的树木张牙舞爪,像是无数窥伺的鬼影。脚下的土路越来越崎岖,碎石硌着脚底,每走一步,心里的恐惧就加重一分。耳朵里全是自己擂鼓般的心跳和粗重的喘息,还有那无处不在的风声,仔细听,又好像夹杂着细细的、若有若无的哭泣。
我终于踏上了乱葬岗。这里的气温骤然降了好几度,阴寒刺骨。到处都是荒草,高得能没过膝盖,一座座荒坟野冢杂乱地耸立着,有些塌了半边的坟头里,隐约能看到森白的骨头。手里的油灯在这里显得更加黯淡,光晕只能照出几步远,黑暗从四面八方挤压过来,沉重得让人窒息。
我死死攥着柴刀的刀柄,手心全是冷汗,牙齿不受控制地打架。我在坟堆间深一脚浅一脚地走着,喉咙发紧,想喊,又怕惊扰了什么东西。
不知走了多久,也许只是一刻,也许已经过了几个时辰,我来到一片稍微空旷点的坡地。就在这时,手里的油灯,“噗”地一声,毫无征兆地灭了。
彻底的黑暗,瞬间吞噬了我。
我僵在原地,浑身的血液都凉了。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滴进眼睛里,又涩又痛,我却不敢抬手去擦。
得说话,得叫她出来。
我张了张嘴,喉咙干得发不出声音,用力清了清,那声音嘶哑得像是破锣。
“卖……卖脚婆……”我颤抖着,声音低得几乎只有自己能听见,“买……买我的脚吧……我爹……我爹等着救命钱……”
四周死一般的寂静。连风声都停了。
只有我的心跳,咚咚咚,快要从嗓子眼里蹦出来。
就在我几乎要被这死寂逼疯的时候,一个声音,突兀地在我身后响了起来。
那是一种极其沙哑、干涩的声音,像是用砂纸在摩擦枯骨,一个字一个字,慢悠悠地,带着一股陈年的腐朽气息:
“条件一……”
我猛地一个激灵,全身的汗毛都竖了起来。她就在我身后!我能感觉到一股冰冷的视线,正钉在我的背心。
“卖脚之人,永不回头。”
那寒意顺着脊椎骨一路爬上天灵盖。我死死记住,不敢动,甚至连眼珠都不敢往后转。
那沙哑的声音顿了顿,似乎在观察我的反应,然后才慢吞吞地继续:
“条件二……午夜之后,双目不见天光与人火。”
我的心沉了下去。这意思是,我以后只能活在黑暗里?
“条件三……”卖脚婆的声音似乎靠近了一些,那股阴冷的气息几乎喷在我的后颈上,“你得……替我再找一双脚来。”
什么?!我浑身一僵,血液都冻住了。让我……我也要去害人?
恐惧和巨大的抗拒感让我几乎要拔腿就跑。可爹那张苍白憔悴的脸,和他痛苦的呻吟声,瞬间占据了我的脑海。我没有退路了。
“……我……我答应!”我几乎是吼出来的,声音里带着哭腔和绝望的颤音,“我都答应你!救救我爹!”
“好……”
随着这声“好”,一点幽绿的光芒在我身后亮起。借着这微弱的光,我看到一只干枯、布满褶皱、指甲又长又黄的手,从我的肩膀旁边缓缓伸了过来。那手里拿着一张不知是什么材质的皮纸,暗黄色,边缘粗糙,还有一股难以形容的腥气。另一只同样枯槁的手,捏着一根细长的、闪着寒光的针。
“按个手印。”沙哑的声音命令道。
我看着那根针,心脏抽搐。但箭在弦上,不得不发。我颤抖着伸出右手食指,那根冰冷的针毫不犹豫地刺了下去。剧痛传来,鲜红的血珠立刻涌出。我咬着牙,将那冒着血的手指,用力按在了那张诡异的皮纸上。
就在手指接触皮纸的瞬间,我仿佛听到了一声极其细微、却又直透灵魂的满足叹息。皮纸上那道血指印,像是活物般,微微蠕动了一下,颜色变得愈发暗沉。
那只枯手缩了回去,连同皮纸和针,消失在幽绿的光晕里。
紧接着,我感觉到一双冰冷彻骨的手,落在了我的脚踝上。那触感,完全不像是活人的手,硬邦邦,黏糊糊。我吓得魂飞魄散,死死闭住眼睛,不敢看。
没有预想中的剧痛,只是一种奇怪的、麻木的剥离感。好像我的双脚,正从我身体上被什么东西“取”走,而不是被砍断。我能感觉到它们离开我的小腿,一种空落落的感觉迅速蔓延上来,但偏偏没有流血,也没有痛楚,只有一种彻骨的寒冷,从失去双脚的地方开始向上蔓延。
整个过程很快,大概只有几次呼吸的时间。
那双冰冷的手离开了。
“咯噔”一声,一个沉甸甸、冰凉的东西,落在了我身前的地上。
我下意识地低头一看——那是一个粗布缝制的袋子,口扎得紧紧的。幽绿的光芒开始摇曳,变淡,卖脚婆的身影在我身后的感知也迅速模糊、远去。
“记住……你的条件……”沙哑的声音随风飘来,越来越远,最终彻底消失。
黑暗重新合拢。
我瘫坐在冰冷的土地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浑身都被冷汗浸透了。下半身那种空虚无依的感觉异常清晰,让我一阵阵发慌。我伸手摸了摸小腿以下——那里空空如也,裤管软塌塌地垂着。但伤口处一片冰凉光滑,没有流血,也没有结痂,就像是天生如此。
我猛地想起第一个条件——永不回头。
我强迫自己,梗着脖子,一点一点,僵硬地挪动身体,用手撑着她,向家的方向“走”去。不,那不是走,是爬,是蹭。失去双脚的我,只能用膝盖和手肘艰难地挪动,碎石和草梗磨破了我的裤子和皮肉,火辣辣地疼。但比起心里的恐惧和身体里那股诡异的寒冷,这点疼痛几乎可以忽略不计。
我不知道自己是怎么爬回家的。天边已经泛起了一丝鱼肚白,黎明将至。我死死记住第二个条件——不见光。在距离家门还有一段距离的草垛旁,我停了下来,蜷缩着躲进最阴暗的角落。我把那个冰冷的布袋子紧紧抱在怀里,像是抱着一块寒冰。
爹……爹有救了!
这个念头支撑着我,让我暂时忘记了身体的异样和内心的恐惧。
天亮后,我听到邻居早起下地的动静。我压低声音,喊住了路过的王大叔。我骗他说,我天没亮就去城里找了个远房亲戚,借来了钱,但因为急事得马上离开,托他把钱带给我爹。
王大叔隔着草垛,虽然疑惑,但看到我从草垛缝隙里递出去的那个沉甸甸的布袋子,听到里面银元碰撞的清脆声响,还是惊讶地接了过去,连声答应。
我蜷缩在阴暗潮湿的草垛里,听着王大叔离去的脚步声,心里一块大石终于落下,随之而来的却是无边无际的疲惫和深入骨髓的寒冷。
我忍不住,悄悄扒开一点草隙,向外望去。
我看见王大叔推开我家的破木门,听见他激动地对我爹喊着:“老林头!小五有出息了!弄到钱啦!你有救啦!”
那一刻,我哭了,泪水滚烫,却驱不散身上的寒意。值得吗?我用一双脚,换了爹的命。应该是值得的吧……
王大叔很快请来了镇上最好的郎中,抓来了最贵的药。我在草垛里躲了整整一天,听着屋里传来爹喝药的声音,听着他咳嗽似乎减轻了一些,听着郎中对我爹说“好好调理,命能保住”……
黄昏时分,帮忙照料爹的邻居大婶给我塞了两个冰冷的窝头。她看我的眼神充满了怜悯和疑惑,但什么也没多问。我狼吞虎咽地吃下,感觉那点粮食下肚,却丝毫暖不了我这冰冷的身体。
夜幕终于再次降临。
黑暗成了我的保护色。我按照第二个条件,在午夜降临前,必须找到新的、绝对黑暗的藏身之处。我凭着记忆和手臂的力量,拖着失去双脚的双腿,艰难地向村尾那个早已废弃的、据说闹鬼的砖窑爬去。那里阴暗,潮湿,常年不见阳光,正是我现在需要的。
爬进砖窑深处,确认这里足够黑暗安全后,我才敢停下来喘息。
直到这时,在绝对的寂静和黑暗中,我才真正开始审视自己。
我撩起裤管,伸手去摸。小腿以下是光秃秃的,断口处皮肤光滑得不可思议,像是被打磨过的石头,而且一片冰凉,没有任何知觉。我用力掐了一把,不疼,只有一种奇怪的、隔着厚棉絮般的麻木感。
我没有流血,没有伤口,甚至……不觉得疼痛。
但这才是最可怕的。
我还是林小五吗?
我抱着膝盖,蜷缩在砖窑冰冷的角落里,那第三个条件,像毒蛇一样缠绕上我的心口——“替我再找一双脚来”。
我……要去害谁?
我蜷缩在砖窑深处,黑暗像浓稠的墨汁包裹着我,唯有怀中那几块冰冷的银元硌着我的胸口,提醒着我这场交易的真实与残酷。爹的命算是吊住了,郎中的话隔着草垛传来,是我这些天里唯一的慰藉。可这慰藉,是用我的双脚,和我这逐渐变得不像人的身子换来的。
白天,我像一具真正的尸体,僵卧在砖窑最阴暗的角落,连呼吸都放得极轻,生怕一丝动静引来外人,更怕那逐渐变得刺眼的天光。第二个条件——“午夜之后,双目不见天光与人火”——像一道铁箍,死死勒着我的生存空间。偶尔有野狗在窑口逡巡,冲着里面狂吠,它们似乎嗅到了我身上不属于活物的气息。我只能屏息凝神,直到它们呜咽着离开。
夜晚成了我唯一能“活动”的时间。我用破布缠住手肘和膝盖,像条蜕皮的蛇,艰难地爬出砖窑,在村外的野地里寻找能果腹的东西。生吃田鼠,嚼食苦涩的草根,喝洼地里浑浊的积水。我的味觉似乎在退化,吃这些东西时,感觉不到太多的滋味,只有一种维持这具躯壳运转的本能。
更可怕的是身体的变化。那失去双脚的断口处,始终是一片冰凉的平滑,像是上好的冷玉,没有脉搏,没有温度。而且,这种冰冷正缓慢地、固执地向上蔓延。我的小腿开始变得僵硬、麻木,触碰上去,感觉像是在摸一截枯木。我甚至开始害怕触碰自己。
而那个第三个条件,像附骨之疽,日夜啃噬着我的理智。
“替我再找一双脚来。”
卖脚婆那沙哑的声音,总在我最疲惫、最松懈的时候,幽幽地在我耳边响起。有时是风声,有时是野草的摩擦声,有时,就只是我脑海里的幻听。
找一双脚?找谁的脚?隔壁家那个总给我塞窝头的大婶?还是曾经帮我爹请郎中的王大叔?或者是村里那些光着脚丫跑、笑声清脆的孩童?
不!我做不到!
每当这个念头浮现,我就恶心得浑身发抖,用头撞击着砖窑冰冷的内壁,直到额角破裂,流出的血也是冰冷的,粘稠的,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腥气。那不像活人的血。
可我身体里的寒意越来越重。对“温暖”的渴望,像野火一样烧灼着我冰冷的内脏。我开始不由自主地、在深夜里爬到村边,躲在阴影里,窥视那些亮着灯火的窗户。我看到窗户纸上映出的人影,看到他们围着桌子吃饭,看到孩子在母亲怀里嬉闹……那种鲜活的生命力,像针一样刺着我早已麻木的神经。
我渴望靠近,渴望那灯火传来的、想象中的暖意。但每一次靠近,那光芒都让我眼睛刺痛,皮肤像是要被灼伤,第二个条件化作无形的鞭子,将我抽回黑暗。
我成了一个被困在阴阳缝隙里的怪物。渴望活人的温暖,却又被规则束缚在黑暗里;拥有人类的意识,身体却在不可逆转地变得冰冷、僵硬。
有一次,我爬过村口的小溪,冰凉的溪水浸透了我的裤管。借着微弱的星光,我看到水中自己的倒影——一张苍白浮肿的脸,眼窝深陷,瞳孔在黑暗中泛着一种不自然的、微弱的绿光。我吓得猛地向后缩,搅乱了水中的影子。
那不是我!那绝不是我林小五!
绝望像沼泽,我越挣扎,陷得越深。我知道,再这样下去,我要么彻底变成一个没有理智、只凭本能行事的怪物,去完成那第三个条件;要么,就在这无尽的寒冷和黑暗中,彻底“僵死”过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