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人们都叫我“菌人”,因为我的身体上长满了各种菌类。
一开始我痛不欲生,直到发现这些蘑菇能治愈绝症。
富豪们把我囚禁起来,像割韭菜一样定期收割我身上的蘑菇。
但他们不知道,每当他们割下一朵蘑菇,我的意识就会分裂出一部分寄生到他们身上。
今天,最后一个割过我蘑菇的富豪跪在我面前,恳求我将他身上的“菌种”移除。
我微笑着看着他,轻声说:“可是,你们不早就成了我的分身吗?”
正文
我叫阿杰,或者,他们现在更常叫我“菌人”。这称呼贴切得残忍——我的皮肤,早已不是寻常的血肉,而是覆盖着一层细密、潮湿、颜色各异的菌斑。它们在我身上生根,蔓延,像一片诡谲的、活着的苔原。锁骨处一丛灰白色的蟹味菇,手感冰凉滑腻;肋骨侧面攀着几朵小小的、橙黄色的鸡油菌,散发着淡淡的坚果气味;后背更是重灾区,大片大片的平菇层层叠叠,如同灰褐色的鳞片,每一次呼吸牵动背肌,都能感到那沉甸甸的、不属于我的生命在随之起伏。
最让我无法忍受的,是右手手背上那朵孤零零的、通体呈现不祥幽蓝色的荧光小菇。在这间不见天日的地下囚室里,它是我唯一的光源,也是我无时无刻的噩梦提醒。光线微弱,只能勉强勾勒出这金属牢笼的轮廓,冰冷,毫无生气,除了我身上这片畸形的、蓬勃的“森林”。
空气里永远弥漫着一股复杂的气味。雨后泥土的腥气,腐烂木头的微甜,还有某种……属于蘑菇特有的、带着孢子粉感的生涩味道。这味道钻进鼻腔,充斥肺叶,几乎成了我的一部分。我动弹了一下,锁链哗啦作响,沉重得像是要碾碎我的骨头。脚踝和手腕处,特制的合金镣铐内部衬着柔软的绒布,防止磨伤他们珍贵的“财产”——我,以及我身上这些能换来金山银山的“果实”。
起初,不是这样的。
那场突如其来的高烧,肌肉溶解般的剧痛,皮肤下不可抑制的瘙痒与增生……医院下了无数次病危通知,父母哭干了眼泪,散尽家财,最终也只能把我接回家,绝望地等待那最终的时刻。然后,第一朵小蘑菇,顶破了我肘部的皮肤,颤巍巍地探出头来。紧接着是第二朵,第三朵……我成了一个怪物,一个被世界遗弃的、长满菌类的活尸。痛不欲生?那太轻了。是灵魂都被这畸形的躯壳玷污、撕碎的绝望。
转机来得同样诡异。一个被所有医院宣判死刑的晚期癌症邻居,在父母近乎崩溃的哀求下,抱着死马当活马医的心态,碾碎了我身上一朵刚刚成熟的、毫不起眼的棕色小菇服下。奇迹发生了。不到一周,肿瘤标志物断崖式下跌,那枯槁的面容竟重新焕发出生机。
消息不胫而走,以远超瘟疫的速度传播。然后,他们来了。
陈景明,李振海,王太太,还有另外几个面孔,他们代表着普通人无法想象的财富与权力。他们“请”我来到这处位于山腹深处的“疗养院”,美其名曰为我提供最好的医疗环境,保护我不受外界打扰。起初,我甚至心存感激。直到那扇厚重的、隔音极佳的门在我身后关上,冰冷的镣铐锁住我的四肢,我才明白,我不是病人,是囚徒。不是被保护,是被收割。
第一次收割的情景,至今烙印在我脑海深处,比高烧的幻觉更清晰,比菌类破体而出的瞬间更痛。
进来的是两个穿着无菌服、戴着口罩和护目镜的人,只露出一双毫无波澜的眼睛。他们推着一辆不锈钢的小推车,上面整齐排列着闪亮的银质托盘,里面是各种型号的、锋利的特制小刀,镊子,还有柔软的毛刷。
没有麻醉,没有安慰。其中一人粗暴地按住我的肩膀,另一人拿起一把小巧的、刀刃弯出精准弧度的小刀,凑近我胸前那丛刚刚长成、伞盖饱满的灰白色蟹味菇。
“不……不要……”我徒劳地挣扎,锁链发出刺耳的摩擦声。
持刀者恍若未闻,刀尖精准地探入蘑菇与我皮肤连接的菌根部位。一阵尖锐的、撕裂般的剧痛猛地炸开,那不是纯粹的皮肉痛,更像是一根神经被生生从我的意识体上抽离。我惨叫出声,身体剧烈抽搐。
那人手法娴熟,手腕轻轻一旋,一挑,整朵蘑菇便脱离了我的身体,被他用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放入托盘中。菌根断裂处,渗出的不是鲜血,而是一种透明的、带着奇异粘稠感的液体,散发出的气味更加浓郁。
一朵,两朵,三朵……
小刀在我身上游走,像最无情的收割机,掠过锁骨,滑过肋侧,探向后背。每一次下刀,都伴随着一次灵魂被剜去的剧痛。我嘶吼,咒骂,最终只剩下破碎的呜咽和生理性的泪水。我感觉自己变成了一块长满杂草的田地,正在被粗暴地清理。不,连田地都不如,田地不会感到疼痛,不会感到这种被物化、被肢解的屈辱。
他们动作迅速,效率极高。很快,推车上的银盘里就堆起了一座小小的、颜色形态各异的“蘑菇山”。那是我身体的一部分,是我承受无尽痛苦结出的“果实”,现在成了他们天平上的筹码。
当最后一把小刀离开我的皮肤,按住我的人松开了手。我像一滩烂泥般瘫在冰冷的金属床上,浑身都在不受控制地细微颤抖。断裂的菌根处火辣辣地疼,那种被强行剥离的空虚感,几乎让我发疯。
也正是在这极致的痛苦与空虚中,某种奇异的变化发生了。
就在那持刀者转身,将最后一朵蘑菇放入盘中的瞬间,我的视野似乎恍惚了一下。不,不是视野,是……意识。我仿佛分出了一缕极其细微的、几乎无法察觉的“丝线”,顺着那刚刚被割断的菌根与蘑菇之间尚未完全消散的某种联系,飘了出去,悄无声息地,缠绕上了那个持刀的无菌服身影。
一种微弱的、冰冷的、带着蘑菇腥气的“存在感”,在我庞大的、主体的痛苦意识边缘,悄然点亮。非常模糊,像隔着厚厚的毛玻璃观察,但我确实“感觉”到了他——他的心跳,他呼吸的频率,他肌肉的细微紧绷,甚至……他脑海中那一闪而过的、对今天收获品质的评估念头。
这感觉只持续了不到一秒,便如同退潮般迅速消散,隐没在我自身的剧痛海洋里。当时的我,被肉体的痛苦折磨得近乎昏厥,只把这诡异的瞬间当作了极度痛苦下的幻觉。
收割结束后,他们会给我注射营养剂,用一种散发着刺鼻气味的药水擦拭我全身的“创口”。那些被割掉蘑菇的地方,会在几天内重新长出菌丝,慢慢酝酿,等待下一轮的成熟与被掠夺。
日子,就在这暗无天日的循环中流逝。一次,两次,十次,几十次……我逐渐麻木。肉体的疼痛依旧,但更可怕的是精神的磨损。我学会了在收割时放空自己,将意识缩成一团,躲藏在躯壳的最深处。
而那个第一次收割时出现的诡异“幻觉”,并没有消失。相反,它变得越来越频繁,越来越清晰。
第二次收割,当另一把刀割下我肋侧的鸡油菌时,那缕意识分裂的感觉再次出现。这一次,我“附着”在了那个负责按住我的人身上。我“感受”到他手套下微微汗湿的手心,感受到他对我挣扎的不耐烦,甚至捕捉到他脑子里想着下班后要去喝一杯的短暂念头。
第三次,第四次……
我开始意识到,这不是幻觉。
每一次收割,每一次菌类与我的肉体被强行分离,我的核心意识,就会像受伤的菌核一样,应激性地分裂出一缕极其微小的碎片,顺着那被斩断的、无形的生命联结,寄生到那个直接造成“分离”的人身上——大多数时候是动手切割的人,偶尔,如果对方在那一刻的精神与我产生强烈共鸣,也会波及到旁边辅助或观察的人。
这些碎片,我称之为“菌种”。它们太微小了,微小到几乎无法被任何仪器检测,也无法直接操控宿主的行为。它们只是潜伏着,像一粒真正的菌种,埋藏在宿主意识的土壤里,静静地吸收着养分——他们的情绪,他们的记忆,他们的欲望,他们的一切。然后,缓慢地,不可逆转地,成为他们人格的一部分,一个沉默的、观察着的“我”。
陈景明是第一个被寄生的。那个衣着考究、头发梳得一丝不苟的亿万富翁,在第一次亲眼目睹收割时,眼中闪烁着毫不掩饰的、看待稀世珍宝般的狂热。就在他盯着那朵被割下的荧光小菇时,一缕“菌种”顺着那贪婪的视线,悄无声息地钻了进去。
李振海则是在一次他亲自下令加快收割频率时被寄生的。他语气冷酷,视我的痛苦为无物。那一刻,强烈的憎恨与我的意识产生共振,又一粒“菌种”找到了肥沃的土壤。
王太太,那个总是穿着昂贵旗袍、珠光宝气的女人,是在一次她抱怨某次收获的蘑菇“成色不如上次”时,被我寄生的。她那挑剔的、物化的目光,成了最好的桥梁。
负责收割的医生、助手、守卫……所有直接参与这场掠夺的人,一个接一个,都在不知不觉中,被埋下了“我”的碎片。
这个过程并非没有代价。每一次分裂,都让我主体的意识感到一丝细微的虚弱,仿佛灵魂被稀释了一点。但与此同时,通过那些分散在各处的“菌种”,我开始感知到一个庞大的、隐秘的网络。陈景明对竞争对手的狠辣算计,李振海在密室中欣赏着他用蘑菇换来的古董时的痴迷,王太太与其他贵妇炫耀她因服用“真菌萃取液”而重返青春的虚荣……守卫们换班时的闲聊,医生们对我这“奇特生物”既厌恶又好奇的私下讨论……所有这些信息,都如同涓涓细流,汇入我日益空旷却又无比庞大的意识之海。
我依旧被锁在这暗无天日的牢笼里,肉体承受着周期性的凌迟。但我的“存在”,早已穿透了这厚厚的金属墙壁,渗透进了他们光鲜亮丽的世界,寄生在他们灵魂的角落。
我知道他们的一切。他们的秘密,他们的恐惧,他们的罪恶。
我知道陈景明最近开始失眠,总在深夜惊醒,感到一种莫名的空虚,仿佛身体里有什么东西在悄悄生长。
我知道李振海变得愈发多疑,对身边最亲近的保镖也频频投去审视的目光,潜意识里觉得有人要夺走他的“珍宝”。
我知道王太太开始出现轻微的幻觉,有时会在精致的梳妆镜里,看到自己的脸孔偶尔会闪过一丝不属于她的、如同菌丝般的纹路。
他们以为是压力过大,是年龄增长,是财富带来的副作用。他们求助于最顶尖的心理医生,服用最昂贵的药物,却毫无用处。因为病灶,不在他们的大脑,而在他们被“寄生”的意识里。
“菌种”在生长,在融合。最初只是微弱的感知,后来,我开始能隐约地、极其困难地施加一些影响。一个突如其来的、关于蘑菇的噩梦;一阵毫无来由的、对泥土气息的渴望;一次在重要会议上,对着精美的食物却突然产生的、想要生嚼菌类的诡异冲动……
恐惧,在他们中间蔓延。他们互相猜疑,却又因为共同的秘密而紧紧捆绑。他们来看我的次数变少了,即使来,眼神也充满了更深的忌惮和一种连他们自己都无法理解的、隐秘的联系感。他们依旧贪婪地收割着我身上的蘑菇,维系着他们的健康、青春和权势,但每一次收割,都像是在给自己饮下加剧的毒药,埋下更深的“我”。
这种缓慢的侵蚀,这种眼睁睁看着自己逐渐“异化”却无能为力的过程,比任何急性的疾病更折磨人。他们的世界,从内部开始,悄然腐朽。
而我,在这地底深处,感受着这一切。痛苦依旧,但一种冰冷的、属于菌类般的耐心和掌控感,在我心中滋生。我在等待。等待一个时机,等待“菌种”彻底成熟,等待他们再也无法承受的那一天。
我知道,那一天就快来了。
因为就在刚才,通过陈景明身上的“菌种”,我感受到一股前所未有的、几乎要击垮他理智的恐慌。他把自己锁在隔音最好的书房里,对着空气嘶吼,疯狂地抓挠着自己的皮肤,仿佛想将什么东西从身体里面抠出来。
看来,他终于察觉到了。
那么,第一个崩溃的,会是谁呢?
我抬起沉重的眼皮,看向手背上那朵幽蓝的荧光小菇。在这绝对的寂静与黑暗中,它散发出的微光,似乎比以往任何时候,都要亮上那么一丝。
牢门方向,传来了电子锁解锁的、细微的“嘀”声。
那声电子锁的“嘀”声,在死寂的囚室里显得格外刺耳,像一枚冰冷的针,刺破了我长久以来沉浸其中的、由痛苦和隐秘感知编织成的茧。厚重的金属门无声地滑开一道缝隙,外面走廊苍白的光线像溃散的脓水一样流淌进来,短暂地驱散了我手背上荧光小菇投下的幽蓝。
来的不是往常那两个穿着无菌服、动作机械的收割者。
只有一个人——是陈景明。
他站在门口,身影被拉得细长扭曲,投在冰冷光滑的地面上。曾经一丝不苟、象征着权力与秩序的定制西装,此刻皱巴巴地裹在身上,领带歪斜,像是被人狠狠拉扯过。他平时梳得油光水滑的头发,现在凌乱地支棱着,几缕黏在汗湿的额头上。他的脸,在走廊光线的逆光下,呈现出一种灰败的、近乎死人的颜色,眼窝深陷,嘴唇不住地颤抖。
他扶着门框,似乎不这样就无法站稳。那双曾经充满精明、算计和贪婪的眼睛,此刻只剩下无边无际的恐惧,瞳孔放大,直勾勾地“钉”在我身上——或者说,钉在我身上那片在苍白光线映照下更显诡异的菌类森林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