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婴灵怨(1 / 2)

简介

奶奶作为村里最后一位接生婆临终前死死抓住我的手:“记住,绝对不要给脐带绕颈三圈的孕妇接生!”大学毕业后我行医返乡,不信邪为镇长难产儿媳破了戒。婴儿顺利降生那晚,我家门前的老槐树无风自摇。产妇突然掐住自己脖子嘶吼:“为什么让我生个吊死鬼?”全身青紫的婴儿竟睁开双眼冷笑:“奶奶,我回来报仇了。”

正文

我奶奶是村里最后一位老接生婆,她的手摸过的新生命,比这村里活过的人还多。她走的那天,窗外下着淅淅沥沥的冷雨,屋里那股子混着草药和岁月尘埃的气味浓得化不开。油灯的光在她沟壑纵横的脸上跳动,明明灭灭。

她枯柴般的手突然爆出一股骇人的力气,死死钳住我的腕子,指甲几乎掐进我肉里。我吃痛,俯下身去。

“囡囡…”她喉咙里像拉着破风箱,每一个字都耗着她最后的气力,眼珠浑浊却亮得吓人,直直钉进我眼里,“记住!记到骨头里去!绝对…绝对不要给脐带绕颈三圈的孕妇接生!”

她喘得厉害,胸腔像个破烂的簸箕。

“那样的婴灵…怨气太重…缠了三世…沾上,就是不死不休的债…躲开…你一定躲开…”

那股带着死亡寒气的恐惧,透过她冰冷颤抖的手,一丝丝钻到我骨头缝里。我白着脸,拼命点头,直到她眼中的光一点点散尽,手才猛地一松,砸回炕上。

屋外的雨,下得更急了。

多年后,我医学院毕业,选择回到这座被山峦环抱、依旧贫瘠却也依旧固执的村子。镇卫生所条件简陋,灯光昏黄,空气里永远飘着消毒水和土腥味混合的气息。我带来的那些厚厚医书和现代仪器,在这里显得有点格格不入。

老人们提起我,总会先想起我奶奶,然后眼神复杂地看看我,那目光里有审视,有希冀,也有一丝难以言说的、仿佛看一件不祥之物的躲闪。我竭力想摆脱那些陈旧观念的束缚,用听诊器和手术刀建立起科学的权威,可总有那么一些时刻,深夜出诊走过荒芜的田埂,或是听到产妇突如其来的一声凄厉呻吟时,奶奶临终前那恐惧到变形的脸,会毫无预兆地撞进脑海,让我冷不丁打个寒颤。然后,镇长家的儿媳就出事了。

消息是傍晚传来的,镇长的本家兄弟连滚带爬冲进卫生所,满头满脸的汗和油光:“快!快!刘医生!侄媳妇不行了!生不下来,扭得像个麻花!血…一盆一盆的血啊!”

我抓起药箱就跑。镇长家那栋村里最气派的三层小楼前围满了人,窃窃私语声在我跑近时骤然一低,无数道目光黏在我背上。屋里,女人的惨叫已经嘶哑断续,像被撕扯的破布,产床周围一片狼藉,血污浸透了床单,滴滴答答落在地上,积成一小滩暗红。两个老产婆站在一边,脸色惨白,双手沾血,不住地摇头。

“没用了…刘医生,瞧这架势,脐带怕是缠得狠了…”一个产婆悄声对我说,眼神畏缩。

镇长一把抓住我,他平日里的官威和镇定全没了,眼圈赤红,声音抖得不成样子:“刘医生!救救她!救救孩子!我们信科学!信你!那些老黄历…不管了!”

床上的女人忽然猛力一挣,头颅仰起,发出一声非人的哀嚎,脖颈上青筋暴起。就在那一瞬,我几乎以为自己眼花了——她高高隆起的腹部皮肤下,似乎有什么东西猛地一拧,勒出一道惊心动魄的凸起弧度。

奶奶尖厉的警告瞬间刺穿耳膜。我手指冰凉,几乎握不住器械。

“准备手术!快!”我对自己吼,声音劈开了屋里凝滞的恐惧。我不能眼睁睁看着一尸两命。消毒,麻醉,局部简陋的条件让我额角汗珠密布。器械冰冷的触感让我稍微镇定。

切开,剥离。然后,我看见了。那根脐带,青紫色的、滑腻的脐带,像一条阴毒的蛇,紧紧地、整整三圈,缠绕在那婴儿细嫩得透明的脖颈上,勒痕深陷,触目惊心。

我心脏停跳了一拍。周围似乎响起极遥远地方传来的一声叹息,又像是奶奶的呜咽。我屏住呼吸,用最轻巧最迅速的动作,剪断,剥离。

“哇——”一声并不算嘹亮、甚至有些猫叫般细微的哭声响起。婴儿全身青紫,尤其是那小脖子上一圈深深的勒痕,像是盖上去的烙印。但终究是活了。

我瘫软下去,几乎站不住。镇长一家扑过来,狂喜的哭声、笑声爆炸开来,淹没了那婴儿微弱的啼哭。我被人紧紧握住手,无数感激的话砸过来。镇长看着那皱巴巴的孙子,脸上是老泪纵横的喜悦。

疲惫和一种虚脱般的庆幸感包裹了我。看,没事。科学赢了。奶奶…

我不敢深想。深夜,我才拖着灌了铅的双腿回到卫生所旁边我那间小屋。万籁俱寂,只有远处几声狗吠。我家门前那棵不知道活了多少年头的老槐树,枝叶虬结,黑沉沉地矗立在夜色里。

就在我拿出钥匙准备开门的刹那,我猛地顿住了。

没有风。一丝风都没有。可那棵老槐树,所有的枝叶,却开始剧烈地、疯狂地摇晃起来!无声无息,只有叶片摩擦发出的、密密麻麻的簌簌声,快得吓人,像无数只手在黑暗里拼命挥舞挣扎!

我浑身的汗毛瞬间立起,一股冰线顺着脊椎急速窜上天灵盖。还没等我从那惊悚景象中回过神,镇长家方向,突然爆起一声凄厉到不像人声的尖叫,划破死寂的夜空!

“啊——!”我心脏猛地一缩,想也没想就朝那边狂奔。

镇长家灯火通明,刚才的喜庆荡然无存,只剩下毛骨悚然的混乱。仆人们面无人色,缩在角落发抖。房间里,刚才还虚弱无比的产妇,此刻力大无穷地被两个强壮男人按着,她头发披散,双目赤红几乎瞪裂,眼球可怕地外凸,双手死死掐着自己的脖子,指甲深陷进皮肉里,勒得她自己舌头都吐了出来,发出“嗬嗬”的窒息声。

她看见冲进来的我,动作猛地一停,那双充满疯狂和极致恐惧的眼睛死死钉在我脸上,嘴角咧开一个诡异到极点的弧度,尖声嘶吼,声音刮得人耳膜生疼:“为什么!为什么让我生个吊死鬼?!为什么!你骗我!你骗我!”

她猛地指向一旁的摇篮。满屋子的人,没一个敢往那边看,全都面如死灰,抖成筛糠。

我被那话里的恶毒和绝望慑住,手脚冰凉,下意识顺着她指的方向看去——那个刚刚出生的、全身依旧青紫的男婴,不知何时,竟然睁开了眼睛。

那不是新生儿该有的懵懂混沌的眼。那眼里是冰冷的、怨毒的、属于成年人的清醒和恨意,甚至带着一丝嘲弄。

他小小的、发紫的嘴唇,竟然一点点向上弯起。形成一个清晰无比的——冷笑。

他转向我,目光穿透空气,直直落在我脸上。一个尖细、阴冷、完全不似婴儿的嗓音,带着彻骨的寒意,清清楚楚地在死寂的房间里响起:“奶奶,我回来报仇了。”

那声音尖细阴冷,像玻璃碎片刮过骨髓。时间仿佛凝固了,屋子里所有人的动作、表情,甚至呼吸,都定格在那婴儿冰冷的目光和那句恶毒的宣告里。

“奶奶,我回来报仇了。”

“呃……”我喉咙里发出一声短促的抽气,手脚瞬间冰麻,险些瘫软下去。

“鬼!鬼啊!”不知是谁先崩溃地尖叫起来,像点燃了炸药桶的引线,屋内顿时炸开了锅。按着产妇的男人们吓得猛地松手,连连后退,撞翻了身后的椅子,发出刺耳的哐当声。仆人们哭喊着往外挤,却被无形的恐惧钉在原地,只会瑟瑟发抖。

床上的产妇失去了钳制,却不再掐自己,只是瞪着一双彻底疯狂的眼睛,直勾勾地盯着摇篮,喉咙里发出“咯咯”的、像是被痰堵住的怪笑,嘴角淌下混着血丝的涎水。

镇长脸色死灰,像是瞬间老了二十岁,他看看儿媳,又看看那发出诡异声音的孙子,嘴唇哆嗦着,一个字也说不出来。

那婴儿——不,那东西——缓缓转动着眼珠,冰冷的视线再次扫过我,那抹令人毛骨悚然的冷笑依旧挂在嘴角。然后,他像是耗尽了力气,或者只是厌倦了这场表演,眼皮慢慢耷拉下去,恢复了寻常婴儿闭目沉睡的模样。

只是那脖颈上三圈深紫色的勒痕,狰狞刺目,无声地证明着刚才的一切并非幻觉。

死寂再次笼罩下来,比之前的混乱更令人窒息。空气中弥漫着一股难以言喻的腥冷气息,混杂着血腥味和一种……像是陈旧坟土的味道。

我强迫自己颤抖的双腿站稳,医生的本能压过了噬骨的恐惧。我踉跄着扑到产妇身边,检查她的生命体征。脉搏快得吓人,体温却低得异常。她眼神涣散,已然彻底失了神智,只剩下一具被恐惧撕碎的躯壳。

“镇…镇长,”我的声音干涩得像是砂纸摩擦,“必须…必须马上送县医院!大人…大人可能还有救!”

镇长如梦初醒,脸上肌肉抽搐着,终于找回了一点主心骨,嘶哑着嗓子吼叫起来:“快!套车!不!打电话!叫救护车!快啊!”

混乱再次兴起,但这一次,是带着一种仓皇逃命的意味。没人敢再去碰那个摇篮,甚至没人敢多看它一眼。它被孤零零地放在房间角落,像一个被隔离的瘟疫源。

救护车的鸣笛声由远及近,撕裂了山村死寂的夜。医护人员抬走产妇时,镇长死死抓着我的手,眼神复杂至极,恐惧、怀疑、哀求,最终只剩下无尽的疲惫和茫然:“刘医生…这…这到底…”

我无法回答。我只能摇摇头,看着他们慌乱地离去,甚至不敢连同那个婴儿一起带走。

原本拥挤喧闹的屋子,转眼间只剩下我,和角落里那个安静得过分的摇篮。

还有窗外,那棵彻底静止下来、却比任何张牙舞爪时更显阴森的老槐树。

冷意从脚底蔓延至全身。我不敢独自留在这里,更不敢将那个“东西”独自留下。我几乎是逃也似的冲回自己的小屋,反手死死插上门栓,背靠着冰冷的门板大口喘息,心脏狂跳得快要冲出胸腔。

那一夜,我无法合眼。任何一丝风吹草动都让我惊悸不已。奶奶临终前的恐惧、产妇疯狂的嘶吼、婴儿阴冷的冷笑…这些画面在我脑中反复交织播放。窗外,那棵老槐树的影子被月光投在窗帘上,枝桠扭曲,像极了鬼魅的手臂。

科学?那一刻,我多年来构建的认知壁垒,被一种最原始、最蛮荒的恐惧砸得粉碎。

天刚蒙蒙亮,我顶着剧烈的头痛和满眼血丝,再次来到了镇长家。小楼寂静得可怕,只有镇长一个人瘫坐在堂屋的太师椅上,一夜之间,头发白了大半。

“孩子呢?”我哑声问。他抬起空洞的眼睛,指了指里屋。那婴儿还在摇篮里,安静地睡着,呼吸平稳,看上去和任何一个新生儿别无二致,除了那圈勒痕。

可我知道,不一样。完全不一样。

接下来的几天,整个镇子都被一种无形的恐怖笼罩着。镇长家发生的事情,添油加醋地传遍了每一个角落。人们看我的眼神,除了以往的复杂,更多了一层明显的畏惧和避讳。仿佛我触碰了不该触碰的东西,带来了灾祸。

那个婴儿,被镇长一家视作绝对的禁忌。他们不敢丢弃,更不敢亲近,只由一个胆大些的远房老婆婆,每日送些米汤进去,放在摇篮边,然后像被鬼追似的跑出来。据说,米汤往往原封不动。

而我,则被一种更深沉的恐惧攫住。奶奶的警告如同魔咒,日夜在我耳边回响。我开始疯狂地回想她生前是否透露过更多细节,关于“脐带绕颈三圈”,关于“三世怨灵”,关于…报仇。

记忆模糊而碎片化。只依稀记得奶奶偶尔对着某处空气出神,喃喃过“债还没清”之类的话。她那只接生用的、已经磨得发亮的桃木剪刀,总是用红布包着,绝不让人轻易碰触。

第五天,怪事开始发生了。

先是镇长家养了十几年的大狼狗,半夜突然发疯似的对着小楼狂吠,然后猛地挣脱锁链,一头撞死在院墙上,撞得头骨碎裂。

接着,是那个负责送饭的老婆婆。第二天被人发现昏倒在摇篮边,醒来后胡言乱语,说看见一个穿着红肚兜、脸色青紫的小娃娃蹲在婴儿的胸口,对着她笑,牙齿尖得像锯子。老婆婆当晚就发起了高烧,嘴里不停重复着“吊死鬼索命”,没熬过两天就去了。

死亡的阴影,真正降临了。镇上流言四起,人人自危。都说那婴灵是来讨债的,镇长家祖上肯定造了孽,现在报应来了。甚至有人开始偷偷议论,说我不听老人言,惹来了这场大祸。

我感到一种巨大的、令人窒息的压力和无形的指责。恐惧和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负罪感日夜煎熬着我。

我必须做点什么。我必须弄清楚这“债”到底是什么!我想起了爷爷。奶奶去世后,爷爷就变得更加沉默寡言,常常一个人待在老屋的后堂,一坐就是一整天。

我买了两瓶爷爷最爱喝的烧刀子,回到了那座充满奶奶气息的老屋。爷爷坐在门槛上,眯着眼晒太阳,脸上的皱纹像是刀刻斧凿,深藏着无数秘密。

我给他倒上酒,陪他默默地喝。几杯烈酒下肚,爷爷浑浊的眼睛里泛起一点微光。我小心翼翼地提起奶奶,提起她临终的嘱咐,提起镇长家发生的诡事。

听到“脐带绕颈三圈”时,爷爷端酒的手猛地一抖,酒液洒了他一身。他长久地沉默着,只有粗重的呼吸声显示着他内心的剧烈波动。

直到夕阳西下,天色昏沉,爷爷才猛地灌下最后一口酒,将酒杯重重磕在桌子上,发出“咚”一声闷响。

他抬起头,眼睛里是浓得化不开的恐惧和…悔恨。“冤孽…真是冤孽啊…”他声音沙哑,像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那话…不是你奶奶说的…是她…是她替‘她’说的…”

“她?谁?”我急忙追问,心脏怦怦直跳。爷爷闭上眼睛,痛苦地皱紧了脸,仿佛陷入了极其不愿回忆的往事。

“那是…解放前的事了…兵荒马乱的年月…”爷爷的声音断断续续,带着颤音,“当时镇上有个外乡来的姑娘,叫…叫秀娥,长得俊,嗓子好,唱戏的。跟镇上一个后生好了,没名没分的…就有了身子。”

“那后生…唉,就是现在镇长他爹,当年刘家的少爷。刘家嫌秀娥出身低贱,败了门风,死活不让进门。秀娥肚子一天天大起来,没脸见人,就躲到山上的破庙里。临盆的时候,疼得死去活来,刘家少爷偷偷求你奶奶去接生…”

爷爷的声音哽住了,又倒了一杯酒,一口灌下。“你奶奶心善,去了。那情景…惨啊。难产,又是头胎…折腾了一天一夜。孩子生下来…脐带就在脖子上绕了三圈,憋得浑身青紫,没气儿了…是个男娃。”

我倒吸一口冷气。“秀娥一看孩子死了,当时就疯了,又哭又笑,扯下自己的腰带,就在那破庙的房梁上…吊死了。死的时候,眼睛瞪得溜圆,穿着那身她最好看的红衣裳…舌头伸得老长…”

爷爷的身体开始剧烈发抖。“你奶奶吓坏了,连滚爬爬跑回来,大病了一场。后来…后来就总是说,夜里能听到秀娥唱戏的声音,还有一个娃娃的哭声…说那孩子怨气太重,怪她没能救活他,怪刘家狠心,说要回来报仇…要刘家断子绝孙…”

“你奶奶从那以后就立了誓,再也不给脐带绕颈三圈的孕妇接生,沾惹不起…那是母子双亡的横死之人,带着三世也化不开的怨气啊!”

爷爷老泪纵横,抓住我的胳膊:“囡囡!你惹大麻烦了!那根本不是刘家的种!那是秀娥带着她那个没活成的孩子,回来讨债了!她认准了你奶奶!认准了刘家!现在你沾了手,她…她也不会放过你的!”

我浑身冰冷,仿佛坠入万丈冰窟。

所有的线索瞬间串联起来——奶奶的恐惧、产妇的疯话、婴儿的冷笑、老槐树的异动、死亡的蔓延…

那不是意外,不是疾病。那是一场迟到了半个多世纪、精心策划的复仇!

而我,这个不信邪的、学了几年西医就敢挑战禁忌的孙女,成了打开地狱之门、释放怨灵的关键一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