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逆命符(2 / 2)

她没有给我任何反应的时间,那只冰冷的手缓缓下滑,带着一种令人作呕的、仿佛在评估物品价值的滑腻触感,最终环住了我的脖颈。她的身体也贴了上来,冰冷的体温透过薄薄的衣物传来。

“逆命符啊……”她在我耳边幽幽地叹息,声音像毒蛇的嘶鸣,冰冷的气息钻进我的耳朵,“它哪里是救人命的仙方?它是一张换命的契!一张用活人的命,去填死人窟窿的契!”

我的牙齿不受控制地开始打颤,咯咯作响。她的话像冰锥,狠狠凿进我的意识里。

“我当家的……”她顿了一下,声音里终于泄露出一点深埋的、扭曲的痛苦,“早就该死了。肺痨,药石无灵……可我不甘心啊!我不甘心!”环住我脖子的手臂骤然收紧,冰冷的手指像铁箍,“我求到了逆命符……用我自己的命,硬生生填了进去,把他从鬼门关前拖了回来……”

她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濒临崩溃的尖锐和怨毒:“可这偷来的命,是要还的!我的命填进去,也撑不了太久……它快耗尽了……我能感觉到,它在一天天枯竭……”她的身体微微颤抖起来,不是因为寒冷,而是因为一种极致的恐惧和……贪婪。

“先生,您画符的本事,真是好……”她的嘴唇几乎贴上了我的耳廓,冰冷的吐息带着死亡的气息,“您画符时身上那股子生气……比我当年换命时还要旺盛得多……像一盏烧得旺旺的油灯……”

那冰冷的、如同铁钳般的手指,在我的喉咙上缓缓摩挲着,带着一种令人绝望的、不容置疑的力量。她的声音低了下去,却比刚才的尖叫更令人魂飞魄散,每一个字都像是从幽冥地府里挤出来的,带着浓重的血腥气和最后的判决:“如今我的命快耗尽了……”

“只好再换一次。”我的大脑一片空白,祖训里血淋淋的“反噬”二字此刻化作了实质的冰冷触感,扼住了我的呼吸。那沉甸甸的金条在怀里,此刻却像烧红的炭块,灼烧着我的胸膛。贪婪蒙蔽了我的双眼,也堵死了我所有的生路。我甚至发不出一个音节,只能感觉到那冰冷的手指在收紧,死亡的阴影如同实质般笼罩下来。

她的声音里,最后一丝伪装的悲悯和哀求也彻底剥落,只剩下赤裸裸的、对生命的掠夺欲望,冰冷而残酷:“现在……”

“轮到你了。”那最后四个字,如同冰冷的铁钉,狠狠楔入我的耳膜,也钉死了我最后一丝妄图挣扎的力气。扼住我咽喉的手指猛地收紧!冰冷、坚硬,如同铁匠锻打出的无情铁箍,瞬间截断了所有空气的通道。

“嗬……嗬……”我喉咙里只能发出破风箱般的嘶鸣,眼前阵阵发黑,金星乱冒。求生的本能让我双手胡乱地向后抓去,指甲在身后那冰冷的躯体上徒劳地划过粗硬的麻布,却连一丝阻挡都无法造成。她的力气大得惊人,完全不像一个濒死的妇人。

就在意识即将被彻底绞碎的边缘,一股强烈的、源自本能的恐惧猛地炸开!这不是柳素娥!或者说,不仅仅是柳素娥!那扼住我的力量,带着一种非人的阴冷和绝对的死寂,绝非活人所能拥有!

这个念头如同闪电劈开混沌的黑暗。我拼尽最后一丝残存的气力,猛地将一直死死攥在手里的那个小布包——那包沉甸甸、足以买下无数条人命的金条——用尽全身力气,狠狠向后砸去!

噗!一声闷响。布包砸中了什么,不像是砸在血肉之躯上,更像是砸在了一捆干透的、裹着破布的朽木上。那包金条的分量不轻,这一砸似乎起到了意想不到的效果。

扼住我喉咙的力量骤然松了一瞬!

就是现在!求生的欲望压倒了肺部的剧痛和眩晕,我甚至来不及吸气,像一条濒死的鱼猛地向前一扑!身体撞在坍塌豁口冰冷的土墙上,粗糙的土坷垃硌得生疼,却带来了瞬间的清醒。我手脚并用地向外翻滚,狼狈不堪地滚落在院墙外的泥地上。

冰冷的空气终于涌入了火烧火燎的喉咙,我剧烈地呛咳起来,眼泪鼻涕糊了一脸。肺部撕裂般地疼痛。我挣扎着想爬起来,手脚却软得不听使唤,只能惊恐地抬头,望向那个豁口。

柳素娥并没有追出来。她就站在豁口内侧的阴影里,半个身子隐在黑暗中,只有那张脸被屋内透出的微光映照着。那张原本属于柳素娥的脸,此刻却扭曲出一种极其怪诞的神情。嘴角咧开着,像是在笑,可那笑容僵硬、凝固,像一张粗劣的面具被强行拉扯出的弧度。而那双眼睛,更是彻底变了——空洞,死寂,仿佛两口深不见底的枯井,里面没有愤怒,没有怨毒,只有一种对生者气息的、纯粹的、冰冷的贪婪。那眼神,与灶台边那个动作僵硬、发出木头声响的“丈夫”,如出一辙!

更令人头皮发麻的是,她的一只手抬着,手里正掂量着那个我刚刚砸过去的小布包,里面金条的形状清晰可见。她掂了两下,然后,随手一抛。

布包划过一个弧度,落在了院内冰冷的泥地上,发出沉闷的声响。她的目光甚至没有在那包足以让人疯狂的黄金上停留一秒,如同丢弃一块无用的土坷垃。那空洞的、贪婪的眼睛,自始至终,都死死地锁在我身上,像是在看一件……即将到手的器物。

一股比深秋夜风更刺骨百倍的寒意,瞬间冻结了我的骨髓。这根本不是什么续命换命的交易!柳素娥也好,她那“死而复生”的丈夫也好,都只是……只是某种被逆命符扭曲的、不人不鬼的容器!它们盯上的,从来就不是黄金,而是活人的生气,是画符者身上蕴含的、能驱动那邪术的“灯油”!

祖训里那血淋淋的“反噬”,在此刻显露出了它最狰狞、最本源的獠牙。它不是简单的死亡,而是成为这邪术延续自身、猎食下一个目标的养料!

我发出一声不成调的、濒死的呜咽,手脚并用地向后疯狂爬退,指甲在冰冷的泥地上抓出血痕也浑然不觉。那豁口处,顶着柳素娥面孔的“东西”,嘴角那凝固的诡异笑容似乎扩大了一丝。它缓缓地、极其僵硬地抬起了脚,迈过了坍塌的土墙豁口,踩在了院外的泥地上。

咯吱…咯吱…那熟悉的、令人牙酸的木头摩擦声,再一次响起,在死寂的夜里清晰地传来。

这一次,是冲着我来的。

夜风呜咽,卷起地上枯败的落叶,打着旋儿,扑在我的脸上,像一只只冰冷的、告死的枯蝶。身后,那清晰的、催命的“咯吱…咯吱…”声,如同跗骨之蛆,不紧不慢,却带着一种猫捉老鼠般的残忍戏谑,稳稳地踩着死亡的鼓点,步步逼近。每一步,都像踩在我狂跳的心脏上。

我连滚带爬地扑进那条来时走过的、最深最窄的巷道,奢望黑暗能成为我的护身符。巷子两侧高耸的土墙挤压过来,遮蔽了本就稀疏的星光,只留下头顶一线墨汁般浑浊的天空。我大口喘着粗气,喉咙里全是血腥味,肺部火烧火燎,每一次吸气都像吞下刀片。后背的衣衫早已被冷汗浸透,又被深秋的夜风吹得冰凉,紧贴在皮肤上,寒意直往骨头缝里钻。

那“咯吱”声,停在了巷口。

死寂。绝对的死寂突然降临,反而比那持续的声响更令人窒息。它堵在了唯一的出口,像一个耐心的猎人,在欣赏猎物最后的徒劳挣扎。我背靠着冰冷湿滑的土墙,身体抖得如同风中的落叶,拼命压抑着粗重的喘息,心脏在胸腔里疯狂擂动,几乎要破膛而出。冷汗顺着额角滑落,流进眼睛里,带来一阵刺痛,模糊了视线。

黑暗粘稠得如同化不开的墨汁,吞噬了巷子深处的一切轮廓。我什么都看不见,只能竖起耳朵,捕捉着每一丝细微的声响。风掠过墙头枯草的沙沙声,远处不知谁家野狗有气无力的吠叫……唯独没有那催命的脚步声。

它走了?这个念头刚冒出来,就被一股更深的恐惧掐灭。不,它没走!它就在那里!我能感觉到,两道冰冷的、毫无生气的视线,如同实质的冰锥,穿透了厚重的黑暗,牢牢地钉在我身上。它在看,它在等。

时间仿佛凝固了。每一秒都被拉扯得无比漫长,在恐惧中煎熬。冰冷的土墙汲取着我身体里最后一点可怜的热量,四肢开始麻木、僵硬。绝望像冰冷的潮水,一点点漫上来,淹没我的口鼻。祖传的符咒、秘传的步法……在这绝对的、非人的恐怖面前,统统成了笑话。我甚至摸不到怀里一张驱邪的普通符纸。画符人……最后竟要死在自己画的符咒引来的怪物手里?何其讽刺!

就在这令人崩溃的死寂中,一丝极其微弱的声音,从巷子深处更黑暗的地方传来。

嗒。像是水珠滴落的声音。嗒。又一声。

这声音在绝对的寂静里被无限放大,带着一种奇异的、冰冷的韵律。不是来自巷口,而是来自我身后的……更深处?这巷子,难道不是死胡同?我脑中一片混乱。

嗒…嗒…嗒…水滴声越来越清晰,越来越近,仿佛有什么湿漉漉的东西,正从巷子最黑暗的尽头,一步一步,向我这边挪动过来!一股难以形容的、更加阴冷潮湿的腐败气息,如同沼泽地里泛起的瘴气,无声无息地弥漫开来,迅速压过了我身边土墙的土腥味。

前有堵截,后有……未知的逼近!我的血液彻底凉透了,身体僵在原地,连发抖都做不到。

前后夹击!这根本不是一条生路,而是一个精心布置的、冰冷的捕兽夹!柳素娥……或者说那占据了她躯壳的“东西”,它并非独自狩猎!巷口那个,是驱赶猎物的猎犬,而这巷子深处弥漫而来的阴冷和滴水声,才是真正的、张开了巨口的陷阱!

咯吱…咯吱…巷口那停滞的脚步声,再次响了起来。这一次,它不再犹豫,带着一种确凿无疑的、终结的意味,踏入了狭窄的巷道,不疾不徐地向我藏身的黑暗走来。每一步踏在泥地上的“咯吱”声,都伴随着身后那“嗒…嗒…”的水滴声,两种声音在狭窄的空间里交织、重叠,形成一首诡异到极致的死亡二重奏。

冰冷的绝望,彻底攫住了我。我背靠着墙,身体一寸寸滑落,瘫坐在冰冷肮脏的泥地上。视野被冷汗和泪水模糊,只能徒劳地睁大,望着巷口方向那片更加浓稠的黑暗。那里,一个模糊的、僵硬的白色轮廓,正一点点清晰起来。

祖训里那血淋淋的“反噬”二字,从未如此刻般清晰、具体、冰冷地展现在我面前。它不仅仅是一个警告,它本身就是一张巨大的、无形的逆命符,早已悄然贴在了我的命格之上,只等着我亲手用贪婪,点燃那最后一笔朱砂。

咯吱…咯吱…那白色的轮廓,已近在咫尺。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