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章 打生桩(2 / 2)

所有的碎片在这一刻被这冰冷的四个字——“时辰到了”——瞬间拼凑完整!一个恐怖的、令人窒息的真相,像冰冷的毒蛇,狠狠缠住了我的心脏,几乎要将它勒碎!

原来如此!当年在桥墩的黑暗里,在泥浆即将彻底淹没我的时候,向我伸出手的,根本不是什么救命的恩人!那只冰冷的手,那个在濒死之际询问“想活吗”的声音,那个允诺让我“替她守着”的存在……

它不是什么河神显灵,更不是慈悲的救助!它,就是这座桥本身!就是那无数传说中被“打生桩”的怨魂所滋养、所催生出来的怪物!是这座“神桥”二十年来稳如磐石、水冲不垮的真正原因!是深藏在桥墩石基深处、贪婪吮吸着生魂力量的恐怖核心!

它用一丝苟延残喘的生机,换取了我二十年“替它守着”的契约!守着这座桥,守着它力量的来源,守着它存在的根基!而我,就是它钉在阳间的桩!一个活着的祭品!

二十年…原来那持续不断的、来自桥基的微弱吸力,那常年低于常人的体温,那阴雨天皮肤泛出的青白……都是它在无声地攫取,在缓慢地“进食”!

现在,“时辰到了”。它来了。来收取它最后的“报酬”。一个完整的、被它“养”了二十年的生魂!

巨大的恐惧像冰水,瞬间淹没了我的四肢百骸,血液都仿佛冻僵了。我想动,想喊,想逃离这间充满河腥味的石屋,但身体像是被钉在了冰冷的床板上,连一根手指都无法抬起。喉咙像是被那双冰冷的、无形的鬼手死死扼住,只能发出“嗬…嗬…”的、如同破风箱般的抽气声。

床前那个湿淋淋的、散发着浓重河腥味的身影,动了。

她缓缓地、无声无息地向前飘了一步。那动作不像行走,更像是水流在推动。冰冷刺骨的湿气扑面而来,带着河底淤泥腐烂的死亡气息。那双幽深的、如同鬼火般的眼睛,在黑暗中牢牢锁定了我,里面没有任何情绪,只有一种冰冷的、饥饿的、等待收割的漠然。

那只苍白得毫无血色的手,缓缓抬了起来。水滴顺着她纤长的手指滴落,在死寂的石屋里发出清晰的“嗒…嗒…”声,如同催命的倒计时。那只手,带着河底千年寒潭的冰冷和湿滑,朝着我的胸口,无声无息地探了过来。

我眼睁睁看着那只毫无血色的手,带着河底淤泥的腐朽气息,离我的胸膛越来越近。指尖萦绕的寒气,隔着薄薄的单衣,已经刺得皮肤生疼,那冰冷仿佛能冻结骨髓。

完了。这个念头像一块沉入深潭的石头,带着绝望的重量砸进心底。二十年苟延残喘的“活”,不过是给这桥里的怪物做养料。现在,时辰到了,它要连本带利地收回一切,包括我这具早已被它吸食得半死不活的躯壳和灵魂。

那只冰冷的手,终于触碰到了我的胸膛。没有预想中的剧痛穿透。只有一种无法形容的、深入骨髓的寒意,瞬间从那个接触点炸开!像无数根淬了冰的钢针,狠狠地扎进皮肉,穿透骨头,刺入心脏!不是物理的破坏,而是某种更阴毒、更彻底的掠夺!仿佛我体内残存的最后一丝属于“生”的温热,属于“我”的存在,都被那只手贪婪地、强行地抽吸过去!

“呃啊——!”一声不似人声的痛苦嘶吼终于冲破了被冻结的喉咙,却微弱得如同濒死野兽的哀鸣。我的身体像离水的鱼一样剧烈地弹动、抽搐起来,每一块肌肉都在不受控制地痉挛。视线开始模糊、旋转,石屋的顶棚在眼前扭曲变形。窗外的雷声、雨声、河水的咆哮声,都变得遥远而扭曲,仿佛隔着一层厚厚的、流动的水幕。

就在我的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那无边黑暗的冰冷漩涡时,模糊的视线边缘,仿佛被窗外一道惨白的闪电骤然照亮——

浑浊翻腾的河面上,在汹涌的浪涛之间,影影绰绰地,浮现出无数个小小的、半透明的身影!

他们飘荡在水面上,随着浪头起伏不定。身形都那么瘦小,有的甚至只有三四岁孩童的模样。面孔模糊不清,像被水泡发了的纸,但每一张模糊的脸上,似乎都凝固着一种永恒的、令人心碎的惊惧和茫然。他们的姿势各异,有的蜷缩着,有的徒劳地向上伸着小手,更多的只是无声地悬浮在浑浊的浪花里,随着河水沉浮。

没有声音。只有窗外暴雨的喧嚣和河水愤怒的咆哮。

但就在我看到他们的那一刹那,一股难以言喻的、庞大而冰冷的悲伤和怨毒,像无形的潮水,猛地撞进了我的意识深处!那不是来自某一个个体,而是无数股微弱却同源的绝望,汇聚成的滔天洪流!是无数个被冰冷泥土掩埋前刻骨的恐惧!是无数个在黑暗桥墩里无声消散的懵懂魂魄!是这二十年来,不,是这座桥下更久远的岁月里,所有被献祭的“生桩”残留的、被桥底怪物吞噬后剩下的、最纯粹的痛苦印记!

是他们!那根深深钉入我当年活埋洞口泥土的柳木桩子,那沾着暗红血迹的石匠锤子,王瘸子工具箱里那些沉默的工具,还有他临死前眼中无法磨灭的恐惧……所有模糊的线索,在这一刻被河面上那些无声漂浮的、小小的透明身影,瞬间贯通!

原来不止我一个。在这座“神桥”稳稳扎根的漫长岁月里,在这浑浊的河水之下,早已埋藏了不知多少像我一样,甚至比我更小的孩子!他们被选中,被哄骗,被活生生地封进冰冷的石基,用稚嫩的生命和魂魄,滋养着这座桥,更滋养着桥墩深处那个贪婪的怪物!

而我,不过是它最新的一根“生桩”,一个被它暂时“放养”在阳间,让它能持续吮吸生气的活祭品!

彻骨的寒意混合着滔天的愤怒和悲凉,像冰冷的火焰灼烧着我的灵魂。就在这时——那只冰冷刺骨、正贪婪攫取着我生命力的手,猛地一顿!

“呃——!”一声极其轻微、却饱含着惊怒与难以置信的闷哼,如同水滴落入滚油,在我混乱的意识边缘炸开!那声音并非来自外界,而是直接在我被侵入的、冰冷麻木的识海深处响起!

是那个女声!那个二十年前在黑暗中询问我“想活吗”、刚才宣告“时辰到了”的冰冷意念!此刻,这意念里充满了计划被打断的狂怒,以及一丝…一丝被那些河面上突然浮现的、无数细小怨念洪流所冲击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动摇和迟滞?

这瞬间的迟滞,像一道微弱的电流,击穿了我被恐惧和绝望冻结的神经!身体里那股被强行抽取生机的恐怖吸力,出现了一刹那极其短暂的松动!

就在这一线生机闪现的瞬间,我残存的本能如同溺水者抓住了最后一根稻草,爆发出前所未有的力量!我甚至不知道这力量从何而来,或许是二十年桥魂之力的反噬,或许是河面上那无数小身影传递来的悲愤共鸣,又或许仅仅是最原始、最纯粹的求生意志!我的右手,那只常年握锤凿石、布满老茧和疤痕的手,猛地挣脱了无形的桎梏,像一把淬火的匕首,带着我全部的生命力,狠狠向上挥去!不是砸向那只冰冷的手,而是用尽全身力气,抓向床沿边那个沉甸甸的、陪伴了我二十年的旧铜镇纸!

那冰冷的手似乎察觉到了我的反抗,那股恐怖的吸力骤然增强,试图将我重新拖入深渊!冰冷刺骨的剧痛瞬间席卷全身,仿佛灵魂都要被撕裂!

“啊——!”我发出野兽般的嘶吼,指甲在粗糙的铜镇纸上刮擦出刺耳的声响,拼着骨头碎裂的剧痛,五指死死扣住了那冰凉沉重的铜块!

就在我手指触碰到冰凉铜块的那一刻,一股微弱却异常清晰的暖意,顺着指尖猛地窜了进来!那暖意极其微弱,像是久困寒潭之人骤然触碰到一丝火星,但它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仿佛能驱散阴邪的“生”气!是这铜块常年被我摩挲,沾染了活人的气息?还是它本身的材质对阴物有着某种克制?我无从知晓,也来不及思考!

这丝暖意如同投入滚油的火星,瞬间点燃了我体内残存的、最后一点反抗的意志!

“滚——开——!”我用尽胸腔里最后一丝空气,发出一声混合着血沫的、嘶哑到极致的咆哮!同时,紧握着那沉重的铜镇纸,用尽全身残存的所有力气,朝着胸前那只冰冷僵硬、散发着浓重河腥味的手,狠狠地砸了下去!

铜块砸中了!没有沉闷的骨肉撞击声。只有一种极其诡异的、如同烧红的烙铁猛地浸入冰水的“嗤啦”声!伴随着一股浓烈到令人窒息的焦糊恶臭,瞬间在小小的石屋里弥漫开来!

那只苍白的手腕被铜块砸中的地方,竟然冒起了一缕极其细微、几乎难以察觉的青黑色烟雾!

“呃啊——!!!”一声远比刚才那声闷哼凄厉百倍、痛苦万分的尖啸,如同钢针般狠狠刺入我的脑海!那声音不再是意念,而是带着实质性的、撕裂灵魂般的剧痛!是那个桥魂怪物的声音!

那只冰冷的手触电般猛地缩了回去!笼罩在我身上的那股庞大、阴冷、贪婪的吸力,如同退潮般骤然消失!

“噗通”一声,我整个人像被抽掉了所有骨头,重重地瘫软在冰冷的床板上,大口大口地喘着粗气,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撕裂般的疼痛。汗水混合着不知何时流下的泪水,浸透了身下的粗布床单。

石屋里死寂了一瞬。只有窗外依旧狂暴的雨声和河水的咆哮。

那个湿淋淋的、散发着浓烈焦糊恶臭的身影,依旧站在床前。但此刻,她身上那股掌控一切的、漠然的冰冷消失了。她微微低着头,看着自己刚才被铜块砸中的手腕。那里没有伤口,但周围的皮肤似乎变得更加惨白,隐隐透出一种诡异的青灰色,像被冻僵的鱼腹。缠绕在她身上的浓郁河腥气里,混入了那股令人作呕的焦臭味。

她缓缓地、缓缓地抬起头。那双幽深的、如同鬼火般的眼睛,再次锁定了我。

这一次,那眼神里不再是纯粹的漠然和饥饿。那是一种被蝼蚁咬伤的、冰冷的暴怒!是猎物竟敢反抗的、赤裸裸的怨毒!还有一丝…一丝被那无数河面浮现的小小怨念所纠缠、被这蕴含生人气息的铜块所灼伤而产生的、极其细微的忌惮?

那冰冷的目光像毒蛇的信子,舔舐着我因剧烈喘息而起伏的胸膛。

她没说话。但一个更加阴寒、更加粘稠的意念,如同冰冷的淤泥,缓缓地、不容抗拒地再次灌入我的脑海:“你…是我的…”

每一个字都带着河底淤泥的粘滞和刺骨的怨毒,沉甸甸地压下来。

说完,她的身影开始无声无息地变淡。不是消散,更像是融化。浓郁的河腥气和焦糊味如同退潮般迅速减弱。她那湿淋淋的身影,像一幅被水浸透的水墨画,轮廓迅速模糊、溶解在石屋浓重的黑暗里。最后,只有她那双幽深的眼睛,如同两点即将熄灭的冰冷鬼火,在黑暗中死死地、怨毒地盯了我一瞬,然后彻底隐没。

如同从未出现过。只有那股焦糊味和淡淡的河腥气,还在冰冷的空气中若有若无地飘荡,提醒着我刚才那恐怖的一幕绝非幻觉。

我瘫在冰冷的床板上,像一具被抽空了灵魂的破布口袋。冷汗浸透了单衣,黏腻地贴在皮肤上,带来一阵阵寒意。心脏在胸腔里疯狂地擂动,每一次搏动都牵扯着被那冰冷吸力侵蚀过的内脏,传来阵来阵阵钝痛。喉咙里弥漫着浓重的铁锈味,每一次急促的呼吸都带着灼痛。

窗外,暴雨依旧在疯狂地倾泻,雨点密集地砸在屋顶瓦片上,发出令人心焦的爆响。浑浊的河水在黑暗中咆哮翻腾,那声音仿佛就在耳边,带着一种不祥的、永不餍足的贪婪。

我下意识地抬起手,颤抖着摸向自己的胸口——刚才被那只冰冷鬼手触碰、被铜块砸中的地方。

指尖传来的触感,让我浑身的血液几乎瞬间冻结。

皮肤表面没有任何伤口,不红不肿。但是……那里的温度,低得吓人!像是贴着一块刚从冰窖里取出的石头,隔着薄薄的单衣,那股寒意直透骨髓。更让我头皮发麻的是,手指按压下去,皮肤下似乎不再是温热的血肉,而是一种……一种难以形容的、带着韧性的冰冷僵硬感。

仿佛那里的血肉,正在一点点地……石质化?这个恐怖的念头像毒蛇一样钻进脑海,让我激灵灵打了个寒颤,一股寒气从脚底板直冲头顶。

我猛地缩回手,不敢再碰。恐惧像冰冷的藤蔓,再次死死缠住了心脏。那桥魂临走前怨毒的意念——“你…是我的…”——如同诅咒般在耳边回响。

它没放弃。它只是暂时退却了。它在我身上留下了印记。那冰冷的触感,那僵硬的质地……都在无声地宣告一个事实:契约仍在。我依然是它的“桩”。时辰未过,它终会再来。

目光下意识地投向窗外,投向那片被暴雨和黑暗笼罩的河面。刚才闪电下看到的那些漂浮的、小小的、透明的身影……是幻觉吗?还是那些被吞噬的前辈们残留的、无法安息的怨念?他们无声的悲泣和那滔天的怨毒洪流,似乎还在意识深处隐隐回荡。

正是他们的出现,干扰了那怪物,才让我抓住了一线生机……可下一次呢?

下一次雷雨夜,它再来时,我还能有这丝运气吗?那铜镇纸……我挣扎着侧过头,看向滚落在床沿下的那块沉甸甸的旧铜。它静静地躺在冰冷的石板地上,在黑暗中反射着窗外偶尔闪过的微弱天光,像一只沉默的眼睛。

它救了我一次。但下一次,当那桥魂带着更深的怨恨卷土重来时,这块铜,还能抵挡住吗?

目光再次落回自己的胸口。单衣之下,那块冰冷的皮肤,仿佛成了一个无形的烙印,一个通往死亡的倒计时。一种源自生命本能的、冰冷的预感告诉我——那东西,那来自桥墩深处的阴寒之力,正在我的身体里扎根,像藤蔓一样缓慢而坚定地蔓延。

它要把我彻底变成这座桥的一部分。变成下一块冰冷的桥墩石。

本章节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