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介
>成婚十年无子的秀云,在除夕夜被全村拖入“拍喜”炼狱。棍棒如雨落下,丈夫袖手旁观,只为打掉她“命里的晦气”。濒死之际,她窥见水缸倒影中丈夫与村长交换的狞笑。怨毒催生急智——她屏息假死,骗过狂欢人群。当夜,她爬回祠堂,在曾敲响催命铜锣的祭坛下,挖出半截血红蜈蚣干尸生吞入腹。子时阴风骤起,村民惊见她端坐床头对镜梳妆,颈后缓缓钻出百足妖虫,口吐人言:“现在…轮到我了。”
正文
铜锣那声撕裂寒夜的锐响,像根烧红的铁钎捅穿耳膜,狠狠楔进我混沌的脑海。剧痛炸开的瞬间,刺骨的冰水兜头浇下,激得我浑身每一寸皮肉都在尖叫抽搐!眼皮重如千斤闸,黏连着血污和冰碴,我拼尽死力才掀开一丝缝隙——视线所及,是无数双在跳跃火把映照下扭曲变形的腿脚,粗粝的草鞋、沾满泥污的裤管,密密匝匝,如同移动的囚笼栅栏,将我死死围困在中央这片冰冷刺骨的泥泞里。
“打!狠狠地打!打掉她命里带来的晦气霉星!”村长赵老鳖那破锣嗓子在人群头顶炸开,带着一种病态的亢奋和不容置疑的权威。浑浊的老眼里跳动着两簇鬼火般的贪婪。
“给老刘家添丁!打喜!打喜啊!”更多亢奋的嘶吼汇成一片嗜血的狂潮,声浪几乎要掀翻这除夕夜的沉沉黑幕。
棍棒,带着沉闷的破风声,如同冰雹般落下。不再是象征性的轻拍。是真正的、裹挟着泥土腥气和人体蛮力的重击!粗糙的柴禾棒、沉甸甸的锄头把、甚至带着尖利棱角的石块!它们砸在我的肩背、腰腹、大腿上,每一次接触都爆开一团团钻心刺骨的剧痛!骨头在哀鸣,皮肉在撕裂,温热的液体混合着冰冷的泥水,在身下迅速洇开、蔓延。我徒劳地蜷缩起身子,像一只被抛上岸濒死的虾,双臂死死护住头脸,指甲深陷进冻得麻木的泥土里。
每一次重击落下,都伴随着周围人群爆发出的、近乎癫狂的哄笑和叫好。那些平日里或木讷或憨厚的脸,此刻在晃动的火光下,只剩下野兽般的狰狞与狂热。火光跳跃着,映亮一张张被“拍喜”仪式彻底点燃的扭曲面孔,他们挥舞着手臂,唾沫横飞,仿佛我并非一个活生生的人,而只是一个承载着全村人丁兴旺祈愿的、必须被彻底“打醒”的牲祭。
“打掉晦气!来年抱个大胖小子!”
“刘三!愣着干啥!你也来!给你婆娘加把劲啊!”
混乱的嘶喊声中,我艰难地、透过护住头脸的胳膊缝隙,在晃动模糊的视野里,死死抓住了那个站在人群最外围的身影——我的丈夫,刘三。他手里也捏着一根手臂粗的柴禾棒,指节因用力而泛白。火光勾勒出他侧脸的轮廓,紧绷着,嘴角却抿成一条奇异的、近乎僵直的线。他没有像其他人那样嘶吼,只是沉默地站着,那双我看了十年的眼睛里,此刻翻涌着我全然陌生的东西——不是不忍,不是愤怒,而是一种深沉的、令人骨髓发寒的……焦灼?他在焦灼什么?焦灼我挨得不够狠?焦灼这“晦气”还没被打掉?
“刘三!动手啊!为了你刘家的香火!”赵老鳖那嘶哑的催促如同毒蛇的信子,再次舔舐过来。
我看到刘三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抽中。他握着柴禾棒的手,指节捏得咯咯作响,手背上青筋如同扭曲的蚯蚓般暴凸。他死死盯着我这边,目光穿透人群的缝隙,落在我身上。那眼神里的焦灼,在这一刻陡然燃烧成了某种决绝的狠厉!
他猛地吸了一口气,像是下定了某种可怕的决心,肩膀一耸,手臂高高扬起——“不——!”一声凄厉到不似人声的尖叫从我喉咙里撕裂而出,带着血沫的腥甜,瞬间被更狂暴的哄笑和棍棒破风声彻底淹没。
那根由我丈夫亲手挥下的、带着他全部力气和“期许”的柴禾棒,裹挟着凄厉的风声,狠狠砸在了我护住头脸的小臂上!
“咔嚓!”一声令人牙酸的脆响!剧痛如同烧红的烙铁,瞬间贯穿了我的整个左臂!骨头!肯定是骨头断了!尖锐的骨刺似乎戳穿了皮肉!温热的血喷涌而出,瞬间浸透了破烂的棉袄袖子,黏腻滚烫!
眼前猛地一黑!金星乱迸!世界在剧痛中旋转、崩塌!巨大的冲击力让我整个人不受控制地向后翻滚,后背重重撞在身后一个冰冷坚硬的东西上——是结着厚厚冰壳的水缸!
冰冷的触感透过单薄的棉衣刺入骨髓,激得我浑身一激灵。剧痛和濒死的窒息感撕扯着我的意识,视野边缘开始发黑、收缩。就在这意识即将彻底沉入黑暗深渊的刹那,眼角余光不经意间扫过水缸那浑浊、布满冰裂纹的釉面。
水面剧烈晃动着,映出身后跳跃扭曲的火光,映出那些挥舞棍棒的模糊人影。而在那晃荡破碎的倒影一角,在那远离人群喧嚣的幽暗屋檐下,两个身影正无声地挨得极近!
是赵老鳖和刘三!
水影晃动,模糊不清,但我却如同被一道冰锥刺穿了心脏——赵老鳖那枯树皮般的老脸上,沟壑纵横的皱纹里,正挤出一个毫不掩饰的、贪婪而狰狞的笑容!他那只枯槁的手,竟隐晦地、重重地拍在刘三的肩膀上!而我的丈夫刘三,在水缸那冰冷的倒影里,脸上哪里还有半分刚才的焦灼与狠厉?他的嘴角,正极其轻微地、却无比清晰地向上勾起!那是一个如释重负的、甚至带着一丝谄媚讨好的……狞笑!
轰——!一股比断臂之痛更猛烈百倍、冰冷刺骨的寒意,瞬间从头顶灌到脚底!血液仿佛在血管里冻结成冰!那晃动的倒影,那两张无声狞笑的脸,如同最恶毒的诅咒,狠狠烙印在我的灵魂深处!所有的痛楚、所有的屈辱、所有残存的、对这个男人、对这个村子最后一丝微弱的念想,在这一刻被彻底碾碎!碾成齑粉!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
什么“拍喜”?什么“打掉晦气”?什么“添丁进口”?全是狗屁!全是遮羞布!这彻头彻尾是一场以最荒诞的名义进行的、最血腥残忍的谋杀!一场由我枕边人亲手参与、由这吃人老鬼主导的、针对我这个“无用”女人的围猎!他们想要的,哪里是什么子嗣?他们想要的,是我这条碍事的、浪费粮食的命!用我的血肉,铺平他们心里那条肮脏的路!
恨!滔天的恨意!如同沉寂万年的火山,裹挟着滚烫的岩浆和焚毁一切的毒焰,在我被彻底碾碎的心房里轰然爆发!这股恨意如此凶猛,瞬间冲垮了剧痛的堤坝,甚至短暂地压过了濒死的窒息!它像一头被囚禁了十年的凶兽,咆哮着挣脱锁链,疯狂撕咬着我的五脏六腑!
不能死!我绝不能死在这里!绝不能如了这群豺狼的愿!
一个疯狂到极致的念头,如同黑暗中骤然划亮的闪电,劈开了绝望的浓雾!——装死!
对!装死!骗过这群畜生!
求生的本能和滔天的恨意,在此刻融合成一种奇异的力量。我猛地咬紧牙关,将喉咙深处翻涌的腥甜和剧痛的呻吟死死咽了回去!全身的肌肉在恨意的催逼下绷紧到极致,又强迫自己以一种诡异的角度松弛下来。护住头脸的手臂无力地垂下,软软地搭在冰冷刺骨的泥地上,那只断臂以一种极不自然的姿势扭曲着。我猛地屏住呼吸,胸腔里最后一丝气息被彻底锁死!眼皮沉重地合拢,只留下一条几乎无法察觉的缝隙,如同死鱼般翻白。
身体瞬间松弛、瘫软,如同被抽掉了所有骨头的皮囊。所有的生命迹象——呼吸的起伏、痛苦的抽搐、甚至睫毛的颤动——都在我意志的强行压制下归于死寂。只有耳朵,像潜伏在黑暗中的毒蛇,捕捉着外界每一丝细微的变化。
棍棒落下的风声,似乎迟疑了一下。“咦?没动静了?”一个粗嘎的声音带着犹疑响起。
“别停!装死!肯定是装死!这婆娘惯会耍心眼!”另一个声音凶狠地反驳,随即又是一棍带着风声砸在我早已麻木的大腿上。钝痛传来,我死死咬住口腔内壁的软肉,铁锈味弥漫,身体却如同真正的死尸般纹丝不动。
“等等!”赵老鳖那破锣嗓子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迫响起,“好像…真没气了?”脚步声靠近,一股浓烈的劣质烟油味混合着老人身上特有的腐朽气息笼罩下来。一只粗糙冰冷、如同枯树皮般的手,带着试探和毫不掩饰的嫌恶,重重地搭在了我的颈侧。
时间仿佛凝固了。那只冰冷的手指在我毫无生气的颈动脉上停留了足足有十几息。我能清晰地感觉到他指尖的颤抖,以及那极力压抑却依旧流露出的…一丝如释重负?
“啧…”一声意味不明的轻啧,带着尘埃落定的轻松,“真不经打…晦气倒是…散了?”
“散了!晦气散了!”人群短暂的死寂后,爆发出比刚才更加狂热的欢呼!仿佛完成了一件惊天动地的伟业!棍棒被随意丢弃在泥地里,脚步声变得轻快而杂乱。
“抬走!赶紧抬走!大过年的,别脏了地方!”赵老鳖的声音恢复了惯常的威严,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急切,“扔后山老林子里去!喂了野物,干干净净!”
“三哥!节哀顺变啊!”有人假惺惺地拍打着刘三的肩膀。我透过眼缝那极其狭窄的视野,看到刘三佝偻着背,被几个人簇拥着。火光下,他抬起袖子,用力地擦了擦眼睛,肩膀剧烈地耸动着,发出一连串压抑的、听起来悲痛欲绝的呜咽。那呜咽声飘进我死寂的耳中,却比最恶毒的诅咒更令人作呕!他演得真像啊!这十年,我竟从未看透这层人皮下的豺狼心肠!
几双粗糙冰冷的手,带着毫不掩饰的嫌弃和急于摆脱麻烦的粗暴,像拖拽一袋发臭的垃圾,抓住了我的脚踝和那只断裂的手臂!剧痛再次撕裂神经,我死死咬住牙关,口腔里满是血腥味,身体却依旧软得像一摊烂泥。头颅无力地垂下,长发散乱地遮住了脸,也遮住了我眼中那几乎要喷薄而出的、焚毁一切的怨毒火焰!
身体在冰冷粗糙的冻土和枯枝败叶上被拖行,摩擦带来的刺痛微不足道。夜风如同冰冷的刀子,刮过裸露在破烂棉衣外的皮肤。我集中全部残存的意志力,维持着那具“尸体”的僵硬和冰冷,连指尖都不敢有丝毫颤动。拖行似乎持续了很久,又似乎只是片刻。终于,我被重重地抛了出去,身体砸在一片厚厚、松软、散发着浓烈腐烂气息的枯叶堆上。
“晦气东西!呸!”几声嫌恶的唾骂后,脚步声和低语声渐渐远去,最终彻底消失在呼啸的山风里。
死一般的寂静重新笼罩下来,只剩下山风穿过枯枝发出的呜咽,如同万千冤魂在低泣。又等了仿佛一个世纪那么漫长,直到确认那些脚步声再也听不到一丝回响。我才猛地、贪婪地张开嘴,如同离水的鱼般剧烈地喘息起来!冰冷的空气夹杂着腐烂的叶子味道灌入灼痛的肺腑,呛得我撕心裂肺地咳嗽,每一次咳嗽都牵扯着全身断裂般的剧痛,尤其是左臂,每一次震动都像有无数烧红的钢针在骨头缝里搅动!
冷汗瞬间浸透了破烂的棉衣,混合着血污和泥浆,冰冷粘腻地贴在身上。但我顾不上这些!滔天的恨意如同沸腾的岩浆,在胸腔里奔涌咆哮,支撑着这具残破的身体!不能停!不能留在这里等死!更不能便宜了那群畜生!
回去!我要回去!——回祠堂!那个敲响催命铜锣的地方!那个供奉着他们所谓“祖宗规矩”的肮脏巢穴!赵老鳖!刘三!所有参与这场“拍喜”的刽子手!一个都别想跑!这血仇,我要用最恶毒的方式,百倍、千倍地讨回来!
一股邪异的力量,仿佛从骨髓深处被那滔天恨意点燃,支撑着我。我挣扎着,用还能活动的右手和膝盖,在冰冷刺骨、铺满厚厚腐叶的泥地上,一寸寸、极其艰难地向前挪动。断裂的左臂每一次不经意的触碰都带来撕心裂肺的剧痛,冷汗混着血水不断滴落。意识在剧痛和寒冷中时而模糊时而清醒,但脑海中那两张在水缸倒影里狞笑的脸,却如同两盏不灭的鬼灯,在黑暗中死死指引着我爬行的方向!
爬!爬回去!
不知爬了多久,指甲翻裂,指尖血肉模糊,膝盖磨得几乎露出白骨。当那熟悉的、低矮破败的祠堂轮廓终于穿透浓重的黑暗,在惨淡的月光下显现时,一股混合着极致恨意和病态兴奋的战栗瞬间席卷了我!
祠堂的大门虚掩着,里面一片死寂。那群畜生,此刻大概正沉浸在“驱除晦气”的虚假喜庆中,围着火塘,喝着劣酒,嘲笑着我的“命薄”吧?
我像一条从地狱归来的毒蛇,悄无声息地、用尽最后一丝力气,从祠堂侧墙一处早已坍塌的狗洞钻了进去。冰冷潮湿的泥土气息混合着陈年的香灰味扑面而来。里面一片漆黑,只有神龛上几盏早已油尽的长明灯,散发着微弱到几乎可以忽略的、如同鬼火般的残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