刚进腊月,吉林将军府的专差就来了。两匹快马奔进沟时,马蹄溅起的泥雪沾了半幅“吉林将军府”的杏黄大旗,前头那骑官服上绣着参领补子,翻身下马时,手里捧着个朱漆木盒,直往江荣廷的会房去。
“江荣廷接札!”参领站在阶前,扬声唱喏。江荣廷带着庞义、刘宝子几个迎出来时,院坝里已站满了弟兄——前几日刘绍辰早按名册点验过,一千一百号人一个不少,此刻都揣着劲望着那木盒。
札文是用素黄纸写的,参领展开时,声音穿透了晨雾:“为札饬事:吉林将军苏和泰奏请,准碾子沟江荣廷所部改编为‘宁古塔巡防营’,定编一千一百人。江荣廷授管带职,赏五品顶戴;庞义授帮带,刘宝子、朱顺、范老三分任前、中、后哨哨官,马翔领亲兵哨……”
每念到一个名字,底下就起一阵低低的骚动。庞义攥着拳——他打小在村里放牛,没想过能得个“帮带”的名分;刘宝子摸着耳朵笑,粗嘎的嗓门压不住:“咱也成官爷了?”江荣廷没作声,只在参领捧过铜质“管带关防”时,双手接了过来。印面不大,却沉得很,“宁古塔巡防营”六个阳文篆字,被他指尖摩挲得发亮。
授印的同时,另一匹马上的兵卒已在院中立起了旗杆。青布包裹的旗子一扯开,青龙纹在风里舒展,旗面正中绣着“宁古塔巡防营”六个红绒字,飘得比金场的江字旗精神。参领看着旗杆,又道:“舒都统有令,三日后校场点验,着全营换号服,整军纪。”
换衣服是头桩大事。刘绍辰早按名册领了料子,管带的冬装单独堆在案上:深蓝细棉布长袍先套在里头,外头罩件青布号坎,前后各缝一块红布方章,前章绣“管带”,后章绣“宁古塔巡防营”;最外层是件对襟无袖的青布棉马褂,往肩上一搭,风都钻不进去。江荣廷试穿时,刘绍辰又递过条银扣皮带——扣头是錾花的,腰间悬指挥刀,刀鞘包着银皮,刀柄嵌的铜饰在窗下闪了闪,不多不少正好二尺五寸长。
“把总这靴子也得换。”刘绍辰蹲下身,帮他踩了踩黑布靴的靴筒。两道蓝线绣在靴帮上,是五品管带才有的规制,江荣廷跺了跺,靴底的铁钉敲得砖地响。
院里早闹开了。庞义的号坎是“帮带”红章,他套上时扯着袖子转,粗声说:“比穿老棉袄得劲!”
朱顺他们几个哨官的号坎是蓝布章,士兵们则是灰布的,前襟缝着“宁古塔巡防营”的白布小章;
马翔领着亲兵换衣服时最仔细,连号坎的扣子都扣得严丝合缝——亲兵的号坎边镶了圈红边,是江荣廷特意让人加的。
授职的热闹还没散,院门口就传来了熟悉的声音:“荣廷,姐姐来讨杯喜酒喝喽!”
江荣廷回头,见邱玉香挎着个红布包袱走进来,脸上笑盈盈的。她眼尖,头一眼就瞥见江荣廷帽上的玻璃顶子:“五品顶戴都戴上了?”邱玉香几步走到近前,伸手虚虚比了比,惊讶地说道,“这可真是出息了。”
“咋的?”江荣廷抬手摸了摸顶子,嘴角压不住笑,“不兴咱弟兄们也戴回官帽?”
“好家伙,这不比县太爷的官还大吗?”邱玉香往他身上打量,红布方章上“管带”二字明晃晃的,忍不住啧了声,“先前见你抡锤淘金,哪想过有朝一日能成这般体面模样。”
江荣廷被她夸得爽朗起来,往石凳上一坐,拍着大腿笑:“那是!论管地界,我是县太爷他爷爷,哈哈哈哈!”
邱玉香被他逗得也笑,解开红布包袱,里头是两匹细布、一匣子上好的烟丝,往桌上一放:“正经贺礼,可不是来混酒的。”她挨着江荣廷坐下,目光软了些,“荣廷,不是姐夸你,你现在做人确实是历练了很多。先前毛躁得像头小豹子,如今接印、整军纪,样样稳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