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场的空地上,井架林立,筛沙的木槽沿着坡地排开,晒金沙的竹匾摊得满地都是。井口的轱辘还在转,木轴“吱呀”作响,绞着粗麻绳往上传矿篓,篓里的金沙混着碎石,在日头下闪着冷光。江荣廷刚从林子边回来,灰布棉袄的肩头还沾着些枯枝碎屑,正跟庞义沿着金场的木槽边走,脚下碎石子硌得脚掌生疼,忽听一阵杂乱的脚步声——一个瘦高金工疯了似的从东边的井架后钻出来,蓝布棉裤的裤腿磨破了,手里攥着个油纸包,身后追着四五个汉子,人人拎着铁锨,喊骂声震得周围的木架都跟着颤。
“站住!”江荣廷沉喝一声,声音在开阔的金场里荡开回声。
他身后的两个团勇反应极快,几步抄到那金工前头,伸腿一别绊,“咚”地把人摁在地上。油纸包摔在泥里,滚出几粒金沙来,闪得人眼晕。
“把总!这小子偷了李把头的金沙!”追上来的矮胖金工喘着气喊,手里的铁锨重重往地上一顿,“该剁手!”
“对!偷东西的就得剁手!”其他人跟着起哄,唾沫星子溅在地上。
正吵着,一个腆着肚子的汉子跑过来,绸缎棉褂上沾了层沙灰,是李把头。他跑到江荣廷跟前,弓着腰喘气:“把总!您可来了!这小子胆大包天,刚从我的账房偷了金沙,被我撞见就跑,您瞧瞧……”
江荣廷没看他,低头瞅着被摁在地上的金工。那汉子脸贴在泥里,肩膀抖得厉害,却梗着脖子大声喊:“把总明鉴!我是偷了金沙,可他李把头先黑了我的份子!去年我在他井子干了一年,腊月里该结的两个月份子,他说我‘干活偷懒’,一分没给!我家里老娘等着救命钱,气不过才……”
“住嘴!”李把头脸涨成猪肝色,抬脚就要踹,被江荣廷一把拦住。
“偷东西,按规矩是要送会房审的。”江荣廷冷冷道,“拖走。”
“把总饶命啊!我再也不敢了!您看在我老娘的份上……”金工哭喊着,被团勇架着往会房拖,油纸包掉在地上,没人敢捡。
江荣廷转头瞪着李把头,眉头拧成个硬疙瘩:“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李把头眼神躲闪,刚要辩解,旁边突然有人喊:“把总!他去年也扣了我一个月的!”
话音刚落,周围的金工们像炸了锅。刚才还闷头筛沙的汉子们,手里的铁锨、木耙“哐当”一声齐齐扔在地上,呼啦围过来,七嘴八舌地说:
“他扣过我的!说我筛沙不干净!”
“可不是嘛,他总找由头扣钱,谁敢吱声就被赶出去!”
李把头的脸由红转白,“噗通”跪在地上,磕头跟捣蒜一般:“荣廷!把总!我知罪!我一时糊涂……”
“糊涂?”江荣廷抬脚往他跟前凑了半步,声音压得低,沉声道,“金沟的规矩,你忘了?还是拿他当摆设?克扣份子,比偷东西更该打!”他回头冲团勇喊,“拖下去,二十军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