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维九月,序属三秋,中原之地已渐露萧瑟,然而这岭南南越之地,却依旧闷热潮湿,瘴气弥漫。
南海郡郊外的南军大营,旌旗在湿热的空气中无力垂落。营中士卒或因水土,或因长久无战事,显得松懈。
然而,这份松懈被地平线尽头骤然扬起的滚滚烟尘打破。烟尘之下,是一条沉默而威严的黑色长龙。人数逾万,皆玄甲黑袍,胯下战马雄骏,步伐整齐划一,踏地之声沉闷如雷,震得人心头发颤。
那面在队伍最前方猎猎作响的黑色龙旗,宣告了来者的身份——大秦帝国,黑龙军。
为首一将,身形魁伟,面容冷峻,身披玄色重甲,猩红披风在身后卷动,正是皇帝钦封忠武侯、领上将军衔的赵信。
他率领这一万黑龙军锐士,凭借皇帝圣旨,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直入南军大营核心区域。
营中南军士卒被这支突然出现的庞大精锐所慑,加之主将赵佗并未在大营之中,在赵信雷厉风行的指挥下,黑龙军迅速接管了营防,控制了各关键节点和各级将领,整个过程虽偶有小的波折,但总体上近乎无声。不到一个时辰,这座容纳数十万大军的营垒,中枢已悄然易主。
赵信之所以敢如此果断行动,并非仅凭圣旨和军威。早在两个月前,他已派出多批精干斥候与密探,潜入南越。传回的消息,描绘出一幅远比咸阳朝堂想象中更复杂、也更危险的图景。
南越之地,气候恶劣,非同小可。
春夏多瘴疠,湿热之气郁结,化为毒雾,弥漫于山林沼泽,中原人至此,水土不服者十之七八,当年嬴政派大军南征,战死者远不及病死者众。地形更是复杂,山高林密,水道纵横,大军行动极为困难。
而赵佗,这个当年秦军的副将,在主将屠睢战死后,接管了这支大军。他确实有才能,不仅稳定了局势,更采取了怀柔策略,鼓励将士与当地越人通婚,推广农耕,缓和矛盾。
然而,探子也发现了关键问题:赵佗下令摧毁了连接南越与中原的主要通道,只留下一条崎岖难行的五岭小道,并在此修建坚固关隘,部署心腹重兵。
整个南越,俨然自成一体,对外严防死守。赵信此次率军前来,在那唯一关隘前也费了些周折,才得以进入。沿途所见,南军士卒与越人杂处,许多已在此成家立业。赵佗的威望,在这里可谓如日中天。
“哼,经营得铁桶一般,若无私心,鬼才相信。”
端坐于中军大帐主位的赵信,心中冷笑。帐内,他带来的黑龙军高级将领按刀立于左侧,个个面色冷硬,气息彪悍;右侧则是被“请”来的南军各级将领,他们眉宇间少了锐气,多了几分本地化的圆融,甚至有些人的肤色已因长期日照而变得黝黑。这是赵信特意安排的场面,他要的就是这种无声的威慑。
约莫过了一个时辰,帐外才传来通报声。南海郡尉赵佗终于姗姗来迟。
帐帘掀开,一名身着郡尉官服、年约四旬的男子快步走入。他面容儒雅,皮肤白皙,颌下三缕长须修剪得整齐,更像一位文士。他进入帐中,目光快速扫过左右肃立的将领,最后落在主位的赵信身上,脸上立刻浮现出恭敬与惊疑,躬身行礼:
“末将赵佗,参见上将军!不知上将军率天兵驾临,有失远迎,万望恕罪!”
赵信仿佛没有听见,不紧不慢地品着案上的酒,帐内静得可怕。这种沉默的压力,让右侧的南军将领们额头渗汗,赵佗保持着躬身的姿势,纹丝不动,但低垂的眼眸中,光芒闪烁。
良久,赵信才放下酒爵,抬起眼,似笑非笑:
“哦?是南越王来了?”
“南越王”三字如同惊雷,在帐中炸响。赵佗浑身猛地一颤,霍然抬头,脸上血色瞬间褪尽,变得惨白,帐内右侧的南军将领们也无不骇然变色。
赵信盯着他看了好一会儿,忽然仰天大笑:“哈哈哈……赵郡尉,开个玩笑罢了,何必如此紧张?瞧你吓的。”
赵佗这才回过神,连忙用袖子擦拭额头上瞬间冒出的冷汗,强挤出一丝笑容:“上、上将军真是风趣……末将……末将只是……上将军远道而来,路途劳顿,末将已命人备下酒宴,为上将军接风洗尘……”
“接风洗尘?不急。”
赵信摆手,收敛笑容,起身走到帐中巨大的沙盘前。
“本将初来乍到,对此地风情军事多有不解,正想请教。”
他拿起指示棒,点在沙盘上几处关键位置:“昔日大军南征,曾开辟数条要道。为何如今,这些要道皆被摧毁,只余下这一条崎岖小道,且派有重兵把守?”
赵佗心神稍定,走到沙盘旁,恭敬回答:“回上将军,南越民风彪悍,时有反复。摧毁旧道,乃是为了集中兵力,扼守险要,防患于未然。”
“哦?防患未然?”
赵信不置可否,目光扫视帐外。
“可本将一路行来,所见士卒与越人通婚,市井祥和,并无剑拔弩张之势,似乎没有赵将军所说民风之彪悍。”
赵佗躬身:“上将军明鉴。一味镇压,易激反抗。允许通婚,一则可安将士思乡之苦,二则可缓和关系,使其渐沐王化。假以时日,兵戈之患自然消弭。”
“两全其美……”
赵信重复了一句,目光回到赵佗脸上,带着审视。
“看不出来,赵郡尉文武双全。屈居南越做一郡尉,实在屈才,应当入朝堂才是。”
赵佗连忙低头,语气谦卑:“上将军谬赞了。如今大秦,谁不知忠武侯爷北逐匈奴、斩将杀敌的赫赫威名?末将仰慕已久,微末之功,不值一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