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彻底停了,铅灰色的云层却还压在废弃工厂上空,像块浸了水的脏棉絮。
铁皮屋顶的积水顺着锈蚀的缝隙往下滴,“嗒嗒嗒”砸在满地碎石上,混着警员们翻动杂物的窸窣声、证物袋密封的“沙沙”声,成了战后最清晰的背景音。
空气里弥漫着雨水冲刷后的潮湿、化工原料的刺鼻味,还有淡淡的硝烟余味,吸进肺里凉丝丝的,却带着挥之不去的紧绷感。
慕容宇把战术外套铺在废弃木箱上——外套是深黑色的,昨天被雨水泡过又阴干,还带着点雪松味的洗衣液清香。
他刚拍了拍外套上的灰尘,就见欧阳然一屁股坐在旁边的铁桶上,铁皮发出“吱呀”一声惨叫,仿佛要被压垮。
对方绷带裹着的肩膀刻意挺得笔直,领口却沾着点泥渍,显然是刚才走路时没注意蹭到的。
起身想凑过来看证物时,脚下没稳住,身体晃了一下,像株被风吹歪的芦苇。
“逞什么能?”慕容宇皱眉快步过去,伸手在他腰后扶了一把。
掌心刚碰到对方汗湿的衬衫,就感觉到温热的潮气透过布料传来,带着雨后的微凉,指尖还蹭到了欧阳然腰侧的软肉——这家伙明明办案时拼得像头狼,平时却总不怎么练核心,腰上还有点少年气的软。
欧阳然像被烫到似的拍开他的手,从口袋里摸出颗薄荷糖丢进嘴里,糖纸“咔嗒”一声脆响。
他含混不清地翻了个白眼:“总不能跟你似的,把外套当公主裙垫着,搞得跟在废墟里野餐似的。”
话虽刻薄,身体却很诚实,悄悄往木箱这边挪了挪,肩膀几乎要碰到慕容宇的胳膊。
两人的战术靴都沾着泥,鞋尖对着鞋尖,在地上踩出两个并排的泥印。
“这家伙,明明疼得吸气都不敢太用力,还嘴硬成这样。”
慕容宇在心里翻了个白眼,却从笔记本里抽出张纸巾递过去——那是早上李伟塞给他的,印着卡通警犬图案,还带着点橘子味的清香。
“擦擦汗,你额前的碎发都粘成一缕了,跟刚从水里捞出来的猫似的。”
他盯着欧阳然低头擦汗的样子,对方饱满的额头被纸巾蹭得发红,眉骨线条清晰得像用刻刀雕过,忍不住补充道,
“昨天还拍着胸脯说要吃特辣火锅,就你这伤口,喝口清汤都得被孙医生追着骂三条街。”
“要你管?”欧阳然瞪他一眼,眼尾微微上挑,带着点不服气的媚态。
他把纸巾攥在手里,指节捏得发白,目光却飘向远处忙碌的警员。
几个穿白大褂的技术人员正蹲在地上,戴着蓝色乳胶手套的手捏着镊子,小心翼翼地夹起细小的弹壳,放进透明证物袋里,动作轻得像在拾掇易碎的珍珠。
不远处,两个年轻警员正合力搬动贴了黄色封条的化工桶,桶身锈迹斑斑,印着的“硝化甘油”字样被雨水泡得模糊,却依旧透着令人心悸的危险。
慕容宇看着他紧绷的侧脸,突然想起大二那年的暴雨夜。
两人在警校后山的模拟训练场练格斗,欧阳然被他按在泥地里,却突然拽着他的胳膊一起滚进水坑,笑得满脸是泥:“慕容宇,要输一起输!”那时对方的眼睛亮得像藏了星星,即使满脸泥污,也比任何时候都鲜活。
现在欧阳然安静地坐在旁边,肩膀因为疼痛微微倾斜,慕容宇却觉得,这样带着点脆弱的他,更让人心头发紧。
“赵国安虽然被抓了,但这潭水比我们想的深。”欧阳然突然开口,薄荷糖的清凉气从他说话时的嘴角飘出来,带着点甜丝丝的味道。
他伸手指了指那些化工桶,指尖因为用力而泛白:“你看那些硝化甘油,纯度至少90%,不是小作坊能做出来的。
还有他被抓时说的‘赢不了一世’,那眼神不是装的,是真的觉得我们捅了马蜂窝。”
他转头看向慕容宇,眼神里没了平时的戏谑,满是严肃。
阳光从工厂破损的窗户照进来,在他眼睫上投下细碎的阴影,瞳孔里映着远处红蓝交替的警灯,像盛着两片跳动的火焰。
“三年前‘鲨鱼帮’的洗钱案,我当时追资金流向追到崩溃,最后卡在一笔匿名转账上。昨天看猛虎帮的账户记录,发现那笔钱的最终流向,和这次硝化甘油的采购账户重合了。”
“这家伙,永远能注意到别人忽略的细节。”慕容宇心里泛起一阵佩服,嘴上却不饶人:“哟,还记得三年前的案子?我还以为你早把那些枯燥的账本忘到后脑勺了。
”他嘴上调侃着,手却不自觉地掏出笔记本,笔尖在纸上快速滑动,手腕上的战术手表反光落在纸面,划出一道银线。“我已经跟林教官提了,申请成立专案组,由我们牵头。技术科那边在查化工桶的溯源码,应该能找到供货商。对了,赵国安的海外账户查得怎么样了?”
“还在等国际刑警那边的反馈。”欧阳然说着就想掏手机,肩膀一动却疼得倒抽冷气,眉头瞬间皱成个“川”字,脸色也白了几分。
慕容宇见状赶紧按住他的手,指尖碰到对方微凉的掌心,还能感觉到他手心里的薄汗——欧阳然紧张或疼痛时,手心就会出汗,这点他从大一起就知道。
“别动,我帮你拿。”慕容宇的声音比平时低了些,带着点自己都没察觉的温柔。
他俯身从欧阳然的战术腰包里摸手机时,鼻尖不小心蹭到了对方的肩膀,闻到了绷带消毒水和淡淡汗味混合的味道,竟一点都不觉得难闻。
摸出手机时,还不小心带出来颗巧克力,是昨天李伟给的,包装上印着卡通小熊,还没拆封。
“藏这个干什么?怕被我抢啊?”慕容宇拿起巧克力晃了晃,语气带着调侃。
阳光照在巧克力包装上,反光映在欧阳然脸上,把他的耳朵照得通红。
对方伸手去抢,动作却因为肩膀的疼痛慢了半拍:“要你管!孙医生说我低血糖,备着应急的!”他的指尖擦过慕容宇的手背,像电流似的,让慕容宇的手微微一颤。
慕容宇故意举高手,看着欧阳然踮着脚够不到的样子——对方穿着黑色作战靴,踮脚时脚后跟离开地面,身体微微前倾,像只努力够着树梢的猫。
额前的碎发都飘了起来,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有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脸颊。
“就不给你,谁让你刚才说我是大小姐?”
“慕容宇你幼不幼稚!”欧阳然气得跳脚,却因为动作太大牵扯到伤口,疼得龇牙咧嘴,五官都皱在了一起,像个委屈的表情包。
慕容宇看他这副样子,再也忍不住笑了出来,赶紧把巧克力递过去:“逗你的,看你急的。”他看着欧阳然飞快地把巧克力塞进兜里,耳朵还红得像要滴血,心里突然觉得痒痒的,像有只小虫子在爬。
正闹着,一道清脆的女声插了进来,带着点戏谑:“哟,两位功臣在这儿上演‘抢食大戏’呢?不知道的还以为你们饿了三天三夜。”两人同时回头,就见沈雨薇穿着白色防护服,戴着乳胶手套,手里拎着个银色证物箱走过来。
她的防护服上沾着点灰尘,头发却梳得整整齐齐,露出光洁的额头,还是当年那个走路带风的“女霸王花”。
“沈大技术官怎么有空过来?不去跟你的宝贝证物培养感情了?”慕容宇挑眉,语气里带着点调侃。
当年在警校,沈雨薇可是出了名的“证物痴”,为了研究一枚指纹,能在实验室待上两天两夜。
格斗课上更是把慕容宇摔过三个过肩摔,让他在全校面前丢了大脸。
沈雨薇翻了个白眼,把证物箱“砰”地放在木箱上,震得上面的灰尘都飘了起来。
“少贫嘴,有大发现。”她拉开证物箱的拉链,露出里面的黑色U盘和一叠纸质报告,“保险柜破解了,里面的东西够你们喝一壶的。”
她戴着乳胶手套的手指了指报告,“这是猛虎帮的交易账本,每笔都记着,比我妈记家庭账还清楚。”
欧阳然立刻凑过去,肩膀的疼痛都忘了。
他的侧脸贴着慕容宇的胳膊,清凉的薄荷味混着淡淡的消毒水味飘进慕容宇鼻腔。
慕容宇也收起玩笑的神色,低头看向报告,目光快速扫过那些触目惊心的数字——最小的一笔交易都有五百万,最大的一笔竟然高达三个亿。
翻到最后几页时,欧阳然的手指突然顿住,指节因为用力而泛白:“这个账号……是林教官当年负责的张警官殉职案里的!”
慕容宇的瞳孔瞬间收缩,像被针扎了似的。
那串账号他记得清清楚楚,五年前张警官殉职后,他和林教官一起整理遗物时,在张警官的笔记本里见过。
当时那笔钱的流向成了谜,案子也因此成了悬案。
他抬头看向欧阳然,对方眼里满是震惊,嘴唇微微张开,露出两颗整齐的小虎牙——那是欧阳然惊讶时的习惯动作,当年第一次实弹射击打偏时,他也是这副样子。
“还有更劲爆的。”沈雨薇从证物箱里拿出个透明密封袋,里面装着个指甲盖大小的微型录音笔。
阳光照在密封袋上,反射出刺眼的光。
“保险柜夹层里找到的,我们技术科连夜恢复了数据,你们听听这个。”
她按下播放键,里面立刻传出赵国安谄媚的声音,带着点讨好的笑意:“林教官,这批货我已经按您的要求送到了,海外账户的钱也转过去了……您放心,绝不会有人查到您头上,我嘴严得很!”
“轰”的一声,慕容宇感觉脑子都炸了,耳边嗡嗡作响。
他下意识地看向欧阳然,对方的脸色已经变得惨白,嘴唇抿成一条直线,指尖用力地抓住他的胳膊,指甲几乎要嵌进他的肉里。
疼痛让慕容宇清醒了几分,他听到自己的声音在发抖:“不可能……这录音是伪造的!”
沈雨薇挑眉,把播放键暂停,语气里带着点无奈:“我们查过了,声纹比对100%吻合,时间戳是三个月前,没有任何伪造痕迹。而且账本里有笔两千万的转账,收款方是个匿名账户,开户人信息指向‘林’姓人士,转账时间和录音时间完全吻合。”
她顿了顿,补充道,“还有,那些硝化甘油的溯源码查到了,供货商是个叫‘老鬼’的走私犯,五年前张警官殉职前,正在秘密调查他。
“林教官……怎么可能?”慕容宇的心里像被重锤砸了一下,疼得喘不过气。
他想起大三那年,自己为了抓一个毒贩,孤身潜入交易现场,结果中了埋伏,被围在废弃仓库里。
就在他以为自己要完蛋的时候,林教官带着人冲了进来,子弹擦着他的耳边飞过,林教官却死死把他护在身后。
事后林教官骂他“不要命”,却偷偷给孙医生塞了钱,让他多照顾自己。
欧阳然没有说话,伸手拿过录音笔的密封袋,指尖因为用力而微微颤抖。
他想起大一刚入学时,自己因为性格内向,总被其他同学欺负。
是林教官把他叫到办公室,递给了他一本《犯罪心理学》,说:“真正的强大不是靠拳头,是靠脑子。”
后来他因为连续熬夜破解病毒晕倒,是林教官背着他去医务室,一路上还骂他“傻小子”,却把自己的早餐让给了他。
“会不会是赵国安故意陷害?”欧阳然突然开口,声音带着一丝颤抖,“他恨林教官抓他,伪造这些东西报复也有可能。”
他的眼神里满是挣扎,既不愿意相信自己敬爱的恩师是黑警,又无法忽视眼前的证据。
阳光照在他脸上,把他眼底的红血丝都照得清清楚楚。
“我也希望是。”沈雨薇叹了口气,把证物箱盖好,“但证据链太完整了。我已经把所有东西备份了,要不要上报,你们拿主意。毕竟……林教官是你们的恩师。”
她知道林教官在两人心中的分量,当年警校毕业时,两人都是林教官亲自推荐进的刑侦队。
就在这时,李伟气喘吁吁地跑了过来,脸上还沾着点灰尘,头发乱得像鸡窝。
“宇哥然哥,不好了!出大事了!”他跑到两人面前,弯着腰大口喘气,“林、林教官带着两个警员,把赵国安从审讯室提走了!说有紧急情况要问话,还不让我们跟着,连监控都关了!”
“什么?”慕容宇和欧阳然同时站起身,慕容宇抓起放在木箱上的战术外套就往工厂外跑,动作快得像阵风。
欧阳然也赶紧跟上,肩膀的疼痛被他抛到了九霄云外。
“慕容宇,等等我!”他一边跑一边喊,额前的碎发被风吹得飘了起来,像只追着主人的小兽。
“慕容宇,你信林教官吗?”跑在凹凸不平的小路上,欧阳然突然开口,声音被风吹得有些变形。
慕容宇脚步一顿,回头看他。
阳光透过路边的树枝照在欧阳然脸上,把他的眼睛照得格外亮,里面满是挣扎和不安。
慕容宇想起五年前第一次见林教官的场景。
那天阳光正好,林教官穿着笔挺的警服,站在警校的操场上,身姿挺拔得像棵松树。
他对着新生们说:“警察的职责是守护正义,哪怕前路布满荆棘,哪怕要付出生命的代价,也不能回头。”这句话,慕容宇记了五年。
“信。”慕容宇的声音很坚定,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
他跑回去,伸手牵住欧阳然的手,掌心的温度透过两人沾着灰尘的手套传过去,温暖而坚定。
“但我也信证据。我们去见林教官,当面问清楚。不管真相是什么,我都跟你一起扛。”
欧阳然的心跳突然漏了一拍,像被什么东西撞了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