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像老天爷攒了半世纪的怒气,疯了似的砸在凌州市的街道上。
豆大的雨珠裹着风,斜斜地劈下来,砸在公交站台的钢化玻璃上,发出“噼啪”的脆响,仿佛要将这层透明屏障生生击碎。
沥青路面被浇得泛着油亮的光,积水漫过脚踝,每走一步都能激起半尺高的浑浊水花,混着路边商铺排出的油污和下水道翻涌的腥气,在地面晕出令人作呕的灰黑色涟漪,像幅被污染的抽象画。
慕容宇站在站台下,黑色冲锋衣的帽檐压得极低,几乎要嵌入眉骨,潮湿的布料紧贴着太阳穴,遮住了大半张脸,只露出线条锋利的下颌线。
雨水顺着帽檐边缘成串坠落,在脚边积成小小的水洼,倒映出他紧绷的侧脸
——高挺的鼻梁在阴影中划出冷硬的弧度,下眼睑泛着青灰,嘴唇抿成条直线,连嘴角细微的纹路都透着不容置疑的坚定。
他右手握着的手枪还带着体温,枪身暗红的血迹早已凝固成深色斑块,边缘泛着褐色的痂,那是半小时前在城西仓库,见欧阳然被歹徒举着砍刀扑过来时,他想都没想就扑上去挡在人背后留下的伤。
当时刀刃擦着防弹衣刺入肋下,他甚至能感觉到温热的血顺着战士腰带往下淌。
现在绷带被雨水泡得发潮,黏在皮肉上,伤口像有无数根细针在扎,每动一下都牵扯着神经疼,可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指节反而攥得更紧,虎口处的老茧与枪身冰冷的金属摩擦出细微的沙沙声。
远处传来救护车的鸣笛,他下意识将枪口垂向地面,却在瞥见水洼里晃动的倒影时猛地抬头——那个戴鸭舌帽的身影,分明是今早监控里出现在案发现场的嫌疑人。
【这笨蛋,明明自己身手不差,怎么每次都要把自己置于危险境地?】
慕容宇盯着站台广告屏上滚动的刑侦系统电子地图,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担忧。
屏幕蓝光在雨幕中泛着冷光,原本零散如星点的线索
——赵国安秘密转移的资金流向(每笔转账都标注着
“电视塔维护费”的虚假备注)、“猛虎帮”残余成员的通讯定位(最后一条信息是“塔尖见”)、甚至连实验室失窃的警用AI核心代码追踪轨迹(代码末尾藏着“00:00启动”的暗号),
此刻竟像被雨水冲刷的泥沙般慢慢沉淀,最终齐齐汇聚在一个红圈标记处:凌州市电视塔。
塔身在雨幕中若隐若现,探照灯射出的三道光柱穿透雨帘,像柄柄锋利的剑直刺苍穹,却在半空被浓密的雨雾搅得模糊,透着种诡异的压迫感。
慕容宇想起150章在局长办公室,赵国安被押走时那声意味深长的叹息,当时只当是罪犯伏法前的不甘,现在才明白,那根本是对方故意留下的挑衅
——赵国安早就知道画轴里的证据不够扳倒整个犯罪网络,电视塔才是他真正的底牌,是藏着所有罪恶的“潘多拉魔盒”。
身后突然传来急促的脚步声,混着雨水砸在地面的“噼啪”声越来越近,带着股熟悉的雪松香水味
——那是欧阳然常用的味道,清淡却持久,哪怕被暴雨稀释,也能精准地钻进慕容宇的鼻腔。
他几乎是本能地转身,枪口瞬间对准来人方向,动作快得带起一阵风,却在看清那张被雨水打湿的清秀脸庞时,猛地收了力道,连呼吸都顿了半拍。
欧阳然扶着膝盖剧烈喘气,雨水顺着帽檐成串坠落,在柏油路面砸出细密的涟漪。
184的修长身影在雨幕中微微摇晃,湿透的黑色连帽衫紧贴脊背,勾勒出清瘦的轮廓,兜帽滑落肩头时,发梢甩出细碎的水珠。
他抬手抹了把脸,额前几缕湿发黏在苍白的皮肤上,水珠顺着高挺的鼻梁蜿蜒而下,在下巴尖凝成晶莹的坠子,啪嗒一声跌进敞开的衣领。
这张本就白皙的脸此刻泛着病态的青白,雨水冲刷间更显脆弱,唯有那双黑曜石般的眼睛亮得惊人,在氤氲水雾里灼灼生辉。
他猛地抬头,湿漉漉的睫毛上还挂着水珠,圆睁的瞳孔里浮动着惊怒与焦灼:
你疯了?下雨天还玩
突然袭击
话音未落,冰凉的指尖已扣上慕容宇的手腕,两人肌肤相触的瞬间,如同电流窜过雨夜,同时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欧阳然的目光突然凝固在对方渗血的袖口,喉结剧烈滚动:
伤口又裂了?
他的声音骤然拔高,带着难以克制的沙哑,
不是让你在警局等沈雨薇带医疗包过来吗?跑这儿来干什么!
骨节分明的手指收紧,指腹无意识摩挲着对方冰凉的皮肤,
想当
雨中孤胆英雄?逞能也得分时候!
雨势突然转急,豆大的雨点砸在两人身上,却压不住空气中翻涌的情绪。
慕容宇下意识想躲,却被欧阳然抓得牢牢的。
对方掌心的温度透过湿透的衣料传过来,像道暖流顺着手腕往上爬,一路窜到心脏,让他紧绷的神经莫名松了半分。
“松手,别跟个老妈子似的念叨。”
他试图抽回手,语气带着惯有的调侃,可耳尖却悄悄泛红,像被夕阳染过的云彩,“我来确认线索,总不能让你一个人去冒险
——万一你又像上次在警校模拟对抗赛那样,逞能冲在前面,最后还得我来救你。”
“谁要你救?”
欧阳然瞪他一眼,手指已经摸到慕容宇胳膊上渗血的绷带,指尖能清晰地感受到绷带下伤口的轮廓,声音不自觉软了下来,带着点委屈,
“伤口泡在雨里会感染的,你忘了上次在警校训练,你胳膊擦破点皮都要跟校医撒娇要无菌贴,还说‘不贴好会留疤,影响我帅气形象’?现在怎么又不怕了?”
这话瞬间戳中慕容宇的“黑历史”。
大三那年野外训练,两人为了争夺“最佳侦查员”的称号,铆足了劲找模拟犯罪现场的关键证据。
慕容宇为了抢在欧阳然前面找到藏在树洞里的“凶器”,不小心被树枝刮破胳膊,其实就蹭破点皮,却故意在医务室哼哼唧唧,
一会儿说“疼得抬不起来”,一会儿说“肯定会留疤”,看着欧阳然跑前跑后给他找药、递水,甚至还笨拙地帮他吹伤口,心里偷偷乐了半天
——那是他第一次发现,看着欧阳然为自己忙碌的样子,会有种莫名的满足感。
“那都是多久前的事了?你怎么还记着,小心眼。”
慕容宇耳尖更红,赶紧转移话题,伸手推开欧阳然的手,却没用力,只是轻轻碰了下对方的指尖,
“先办正事,赵国安把所有线索都引去电视塔了,那里肯定有问题。你看这电子地图,资金、通讯、代码全往那儿凑,跟赶庙会似的,肯定没好事。”
欧阳然没再纠结伤口,从防水背包里掏出个透明防水袋,里面装着张泛黄的老照片,边角已经起皱,却被保存得很整齐。
“你看这个,沈雨薇刚才在赵国安办公室的暗格里搜出来的。”
他把照片递过去,指尖不小心碰到慕容宇的手心,两人都顿了一下,像被电流击中般迅速移开目光,却又忍不住偷偷用余光瞟对方,
“照片上左边那个是年轻时的赵国安,右边这个男人,沈雨薇查了资料,是‘猛虎帮’负责技术的头目,叫周坤,三年前对外宣称在海外‘意外溺水身亡’,现在看来,根本是被赵国安灭口了——你看他们手里捧着的黑色箱子,上面隐约能看到警用AI的标志,和实验室失窃的那个箱子一模一样!”
慕容宇接过照片,指尖轻轻摩挲着泛黄的纸面,触感粗糙却带着岁月的重量。
他突然想起父亲入狱前偷偷塞给他的加密硬盘——当时父亲的手还在发抖,只来得及说“保护好它,电视塔机房有‘眼睛’”,当时没明白“眼睛”是什么意思,现在结合照片和线索,瞬间反应过来:
“赵国安在电视塔装了非法的监控系统,而且用的是失窃的警用AI技术,能实时监控整个城市的安防网络!那些‘眼睛’,就是他安插在城市各个角落的监控探头!”
“不止。”欧阳然凑过来,两人的肩膀几乎贴在一起,温热的气息混着雨水的味道,在狭小的空间里交织。
他指着电子地图上电视塔周围的三个红点,指尖在屏幕上划出清晰的弧线,“这三个位置分别是城市供电站、通讯基站和水务中心,全是关键基础设施。
赵国安要是控制了电视塔的AI系统,相当于掐住了整个凌州的命脉——他可以随时切断供电、干扰通讯,甚至污染水源,到时候整个城市都会陷入混乱!”
两人正说着,慕容宇的手机突然震动起来,屏幕上跳动着“沈雨薇”的名字,还带着个紧急通话的红色标记。
他赶紧接通,视频通话界面弹出,沈雨薇的脸出现在屏幕上,背景是警局实验室,白色的实验台摆满了电子设备,她手里拿着个闪着红光的芯片,头发有些凌乱,额前的碎发贴在脸上,显然是忙得没顾上整理。
“不好了!我们破解了赵国安的私人电脑,发现他设置了定时程序!”
沈雨薇的声音带着急促,还夹杂着键盘敲击的“哒哒”声,
“今晚十二点,电视塔的AI系统会自动接入所有基础设施网络,到时候整个凌州真的会陷入瘫痪!我们只有不到三个小时的时间了!”
“还有多久?现在几点?”
慕容宇的声音瞬间凝重,手心的汗更多了,连枪身都有些打滑。
“现在九点零三分,还有不到三个小时!”
沈雨薇急得声音发颤,手指在芯片上快速滑动,
“而且我们查到,李默——就是那个伪装成警校后勤的卧底,已经带着‘猛虎帮’的人去电视塔了!他们要保护AI系统,确保定时程序顺利启动!赵磊已经带着一队人往那边赶了,让我通知你们,尽量拖延时间,等大部队汇合!”
挂了电话,两人对视一眼,都从对方眼里看到了决绝。
雨水还在疯狂地砸着玻璃,站台外的街道已经没了行人,只有偶尔驶过的车辆,溅起高高的水花,像道移动的水墙。
欧阳然突然想起什么,从口袋里掏出两枚警号牌,用绳子串着,挂在脖子上。
其中一枚边缘还带着焦黑痕迹,表面的警徽已经有些磨损——那是他父母牺牲时留下的遗物,他每天都戴在身上,像个护身符。
“还记得警校入学那天,我们在国旗下宣读的誓言吗?”
他把其中一枚取下来,递到慕容宇面前,指尖微微颤抖,带着紧张和郑重,
“当时你站在我左边,声音最大,还差点把‘忠于人民’说成‘忠于人民币’,被林教官罚站了半小时。”
慕容宇的手指摩挲着警号牌边缘细微的磨砂纹路,冰凉的金属触感顺着掌心的纹路蜿蜒而上,像一根无形的丝线,轻轻扯动记忆深处的某个结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