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警队会议室的木门被推开时,带着雨水的潮气扑面而来,混着走廊里消毒水的味道,与室内浓郁的碧螺春茶香撞在一起,形成奇特的混合气味,像把苦与涩强行揉进甜里,呛得人喉咙发紧。
赵磊端着三只搪瓷杯,杯沿还沾着茶渍,杯底积着厚厚的茶垢,像沉淀了十年的旧时光,褐色的茶渍在杯底勾勒出不规则的纹路,像道解不开的谜题。
他将杯子放在会议桌上,“哐当”一声轻响,打破了室内的寂静,也像在两人紧绷的神经上敲了一下,震得空气都跟着颤了颤。
都坐吧。
赵磊的声音像是被砂纸反复打磨过,带着浓重的沙哑,作战靴在地板上拖出细微的声响,仿佛在无声诉说着岁月的沧桑。
他缓缓拉开椅子坐下,警帽轻轻放在桌角,额前的细纹清晰可见,那是岁月留下的深刻印记,眼角的皱纹堆叠在一起,如同绽放的菊花,见证着无数个日夜的操劳。
我和赵局相识二十年,当年的缉毒行动,那是一场生死之战。面对穷凶极恶的毒贩,子弹横飞,他毫不犹豫地挡在我身前,那颗子弹离心脏就差两厘米。从那一刻起,我的命就是他给的。
赵磊的眼神中闪过一丝追忆,仿佛又回到了那个惊心动魄的场景。
我还清楚记得,你们俩刚从警校毕业的时候。欧阳,你第一次打靶,因为太过紧张脱靶,枪托重重地撞在肩膀上,瞬间红了一大片。是我手把手教你调整姿势,反复讲解
三点一线
的要领,看着你从生疏到熟练。
还有慕容,那次追捕逃犯,你不慎摔断了腿,是欧阳二话不说,背着你跑了整整三公里去医院。他后背的衣服被你的冷汗浸透,却还嘴硬地说
这点重量不算什么。那些并肩作战的日子,那些生死与共的情谊,我都看在眼里。
赵磊端起茶杯,热气袅袅升起,模糊了他的眼睛,镜片上蒙着一层薄薄的白雾。
他轻轻吹了吹杯中的茶水,继续说道:
查案要讲证据,这是我们警察的根本。但我们更不能冤枉好人,尤其是为警局立过汗马功劳的老公安。我们必须慎之又慎,既不能让英雄寒了心,也不能让罪犯逃脱法律的制裁。这不仅是对案件负责,更是对我们这身警服的担当。
欧阳然坐在靠窗的位置,黑色连帽衫的兜帽依旧拉着,遮住半张脸,只露出紧抿的嘴唇,唇线绷得笔直,像把锋利的刀,仿佛下一秒就要划破空气。
他的指尖无意识地摩挲着杯沿,搪瓷杯的凉意透过指尖传来,却抵不过茶水的热气,冷热交织的触感让他手指微微颤抖。
茶水的热气氤氲着,模糊了他的视线,也模糊了窗外的雨景。
窗外的雨又开始下了,豆大的雨点打在玻璃上,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像在哭泣,也像在诉说着无尽的委屈,雨水顺着玻璃滑落,留下一道道水痕,像眼泪划过脸颊的痕迹。
【怎么会这样?】
欧阳然的心里满是混乱,像团被揉乱的毛线,找不到头绪。
他想起大三那年,赵磊带着他们在警校的雨中训练,雨下得很大,像瓢泼一样,他不小心摔倒,膝盖擦破了皮,鲜血混着雨水往下流,疼得他龇牙咧嘴。
赵磊赶紧跑过来,从口袋里掏出块手帕,帮他包扎伤口,还骂他“不小心点,要是在执行任务时受伤,早就被歹徒抓住了”。
当时他还觉得赵磊啰嗦,现在想来,那份啰嗦里藏着的,是最真诚的关心。
可现在,赵磊却要他相信,那个养育他十年的“赵叔”,是个双手沾满鲜血的罪犯,他怎么能接受?
慕容宇将椅子微微前倾,黑色警服在动作间泛起冷冽的光泽,银质警徽随着呼吸起伏,在顶灯下折射出细碎的芒刺。
他修长的手指按在弹道报告上,指节因用力而泛白,那些用红笔圈出的弹痕分析,像一道道醒目的伤疤。
上个月17好的枪击案,弹壳上的膛线纹路和他改装过的那把格洛克完全匹配。
慕容宇喉结滚动,声音里带着某种复杂的情绪,
还有这个——
他抽出一张监控截图,画面里模糊的身影戴着鸭舌帽,却在转身瞬间露出后颈的胎记,
我们比对了二十三个监控点,这个胎记和他的完全吻合。
他的目光扫过对面的人,眼底闪过一丝不易察觉的痛楚,却很快被职业素养掩盖。
我知道这很难接受,但这些证据不会说谎。
慕容宇重新靠回椅背,将整理好的文件推过去,金属夹子在桌面上发出清脆的响声,现在自首,还能争取宽大处理。
他又拿起监控录像光盘,塞进电脑,屏幕上立刻播放出赵国安与毒枭交易的画面,画面清晰得能看清赵国安脸上的痣,还有他习惯性摸鼻子的小动作。
“还有这个,技术科已经用三种不同的软件检测过了,视频没有被篡改的痕迹,他脸上的痣、摸鼻子的小动作,都和我们档案里的记录一模一样,甚至他递给毒枭的皮箱上,还贴着警局证物专用的密封条,上面有刑侦支队的暗纹,这是普通人仿造不来的,只有内部人员才能拿到。”
慕容宇的声音带着冷静,像台精准的机器,有条不紊地分析着证据,可只有他自己知道,心里有多希望这些证据都是假的,希望欧阳然能不用承受这份痛苦。
【他怎么就不明白呢?】
慕容宇的喉结滚动两下,指节无意识摩挲着保温杯的金属外壳,杯壁残留的温度早已凉透。
记忆突然被扯回七年前的深秋,警校图书馆顶灯下浮动的尘埃里,欧阳然的刘海垂在眼下,睫毛在苍白的脸上投出蝶翼般的阴影。
他熬夜整理的案卷散落在桌面,钢笔还斜插在笔记本里,墨渍在纸页晕开深色的花。
慕容宇记得那夜窗外飘着细雪,中央空调发出轻微嗡鸣。
当温热的重量突然靠上肩头时,他连翻书的动作都凝滞了。
欧阳然呼出的气息隔着衬衫布料,在锁骨下方烙下细密的痒意,带着咖啡与薄荷糖混合的气息。
他盯着书页上模糊的铅字,机械地转动手腕让发麻的肩膀换个角度,却固执地保持着腰背挺直的姿势,直到东方泛起鱼肚白。
此刻审讯室惨白的日光灯下,对面的欧阳然正用同样倔强的眼神回视着他。
那双曾经倒映过图书馆暖黄灯光的眼睛,如今蒙着层拒人千里的冰霜。
赵国安的案卷在桌上投下锋利的阴影,像把悬在他们之间的铡刀。
慕容宇突然想起欧阳然熟睡时无意识蜷起的手指,和此刻攥紧桌角暴起青筋的手,竟在记忆里重叠出刺目的反差。
欧阳然的目光落在屏幕上,却像没有焦点,眼神空洞得像口枯井,里面没有一丝光亮。
他的睫毛很长,垂下来时在眼睑下投出浅浅的阴影,随着呼吸轻轻颤动,像只脆弱的蝶翼,仿佛下一秒就要折断。
“我不信。”
他的声音很轻,却透着一丝固执,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不肯放手,
“赵叔不是那样的人,他不可能背叛警队,这里面肯定有误会,说不定是有人故意栽赃,利用他的身份做这些事。你看,监控里的人虽然长得像赵叔,可说不定是易容的呢?现在的科技这么发达,易容术很厉害的,上次我们查的那个诈骗案,罪犯就是靠易容骗了很多人。”
“栽赃?易容?”
慕容宇的声音带着无奈,也带着一丝失望,像被针扎破的气球,瞬间泄了气,
“欧阳,我们查了三个月,证据链完整,没有任何漏洞。技术科的老张是全国有名的法医,他亲自检测的视频,还能有错?你看看这个——”
他调出赵国安侄子赵浩与猛虎帮的聊天记录,屏幕上的文字刺眼夺目,像一道道伤疤,
“赵浩亲口承认,所有的军火交易都是赵国安在背后指使,他只是执行者,而且赵国安还承诺,等事情办成,会送他去国外避难,给他一大笔钱,让他下半辈子衣食无忧。这还能是栽赃吗?还能是易容吗?”
欧阳然的身体猛地一震,像被人狠狠打了一拳,血液瞬间冲上头顶,又在下一秒沉到脚底,浑身冰凉,像掉进了冰窖。
他的手指紧紧攥着茶杯,指节泛白,手背的青筋都鼓了起来,像条扭曲的蛇,茶水溅出来,打湿了他的裤子,留下深色的印子,却顾不上擦。
“不可能……”
他的声音沙哑,像从喉咙里挤出来的,带着破碎的气息,
“赵叔怎么会让自己的侄子做这种事?他明明那么疼赵浩,赵浩小时候生病,他连夜背着去医院,守了整整一夜,怎么会害他?这肯定是假的,是赵浩被人威胁,才这么说的!”
赵磊叹了口气,看着两人剑拔弩张的样子,心里满是焦急,像揣了只乱撞的兔子。
他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清脆的声响,
“好了,别吵了。”
他的声音带着威严,像道惊雷,在空气中炸开,
“欧阳,我知道你很难接受,赵国安养育了你十年,你把他当成亲人,突然说他是罪犯,换做是谁都很难接受。
但证据摆在面前,你不能一直逃避,逃避解决不了问题,只会让事情变得更糟。
慕容,你也别太急,欧阳需要时间消化,他不是不相信证据,他是不相信自己一直信任的人会背叛他,你要多理解他,给他点时间。”
他顿了顿,目光在两人之间来回扫视,像台精准的扫描仪,捕捉着两人细微的表情变化,
“这样吧,欧阳,你要是还不相信,我们可以再查一次,从赵国安的办公室入手,看看能不能找到更多线索。
他的办公室有个隐蔽的保险柜,说不定里面有他犯罪的证据,也说不定有能证明他清白的东西。
但你要答应我,不能冲动,更不能单独行动,必须和慕容一起,互相有个照应,万一遇到危险,也能有个帮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