市局会议室的日光灯管发出濒死般的嗡鸣,像被困在玻璃罩里的飞虫正耗尽最后一丝力气。
镇流器间歇性抽搐,将惨白的光线切割成忽明忽暗的残片,在磨砂玻璃上投下细碎的光斑,恍若犯罪现场未擦净的血指纹。
空气里弥漫着速溶咖啡与隔夜便当混合的酸腐气味,中央空调出风口卡着半片枯叶,随着气流有气无力地摆动,在东南亚地图上投下鬼魅般的阴影。
枯叶边缘的锯齿状缺口与泰国湾的轮廓意外重合,宛如命运刻意留下的谜题。
慕容宇的指节重重叩击着泰国湾的位置,咖啡渍在纸面晕成深褐色,边缘还沾着点奶泡
——是今早欧阳然趁他翻文件时强行加的,当时那家伙举着奶罐笑得像只偷腥的猫:
“熬夜伤胃,老林知道了又要罚你跑圈。”
此刻那团渍痕在灯光下泛着诡异的光泽,倒像摊未干的血迹。
他无意识摩挲着文件边缘,纸张被反复翻阅起的毛边刺痛指尖,恍惚间竟觉得那是案发现场受害者断裂的指甲,带着生命消逝前最后的挣扎。
“公海这片就是法外之地。”
他用马克笔在南中国海划了道弧线,笔尖戳穿纸张的瞬间,金属凉意顺着脊椎爬上来。
码头缉毒时那枚擦过耳尖的麻醉弹突然在记忆里炸响,慕容宇猛灌了口冷咖啡,苦涩在舌尖炸开,像在咀嚼昨晚的失眠。
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他按住腹部弯腰时,瞥见自己警裤膝盖处的褶皱
——是今早和欧阳然抢卷宗时跪到桌角弄的,当时两人滚在地上抢得像泼妇,最后还是张队拎着后领把他们扯开。
走廊传来特有的皮鞋声,三短两长,是欧阳然独有的节奏。
他端着两杯咖啡拐进来时,白瓷杯沿的奶泡还冒着热气,制服第二颗纽扣松了线头,随着步伐轻轻晃悠。
“加了三勺糖,”
他把杯子重重墩在慕容宇肘边,瓷勺碰撞杯壁的脆响惊飞了窗台上的麻雀,“再皱眉下去,能夹死蚊子。”
慕容宇盯着对方袖口沾着的咖啡渍
——是今早抢文件时他故意打翻的,此刻在藏蓝色制服上洇成朵丑陋的花。
这让他想起三年前解剖课,欧阳然也是这样,白大褂袖口沾着福尔马林,却固执地要先帮他擦干净实验台。
那时的阳光透过百叶窗,在对方认真的侧脸上投下斑驳的光影,睫毛在眼睑下攒出片扇形阴影,像幅安静的画。
【这家伙总是这么婆婆妈妈。】
慕容宇的指尖无意识地在温热的杯壁上画圈,陶瓷表面凝结的水珠顺着指腹滑落,在桌面上晕开深色水痕。
中央空调的冷气裹着咖啡香气在室内流转,他却觉得后颈发烫,于是扯松了制服领口的铜扣。
余光第三次飘向斜对角的欧阳然时,对方正单膝跪在摊开的地图前。
黑色作战靴踩在满是红蓝标记的图纸上,战术腰带的金属扣折射冷光。
他垂首研究犯罪现场的卫星图,额前碎发垂下来,将那双总藏着算计的琥珀色眸子遮去大半。
慕容宇看着那截冷白的脖颈突然想起三天前雨夜,对方为掩护他中枪时溅在自己手背上的血,此刻疤痕处的皮肤微微凸起,像是被揉皱又抚平的丝绸。
欧阳然突然抬手将地图翻面,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
冷白皮肤下的淡青色血管如蛛网蔓延,慕容宇盯着那处看,无端联想起上个月解剖室里泡在福尔马林里的血管标本
——可标本不会呼吸,更不会在出任务前拍着他肩膀说活着回来。
马克杯里的咖啡泛起涟漪,他才惊觉自己捏得太紧,指节泛着不自然的青白。
昨夜宿舍的画面突然撞进脑海。
欧阳然趴在桌前整理线索,台灯把他的影子拉得老长,钢笔在指间转得飞快。
当慕容宇故意把咖啡杯推过去时,对方手忙脚乱去接的样子和今早如出一辙
——打翻的咖啡溅在档案袋上,晕开的墨痕里,他看见自己的倒影正对着欧阳然泛红的耳根傻笑。
那时候这家伙的耳朵红得像煮熟的虾子,却还嘴硬:
“笑什么笑,再闹我把你咖啡换成醋。”
结果半夜慕容宇渴醒,还真摸到杯酸得掉牙的“特调咖啡”。
“别急,”
欧阳然突然开口,骨节分明的手指在桌面轻叩出舒缓的节奏。
他端起搪瓷缸抿了口冷掉的浓茶,喉结滚动时,脖颈处的旧疤在白炽灯下泛着淡红,
“当年我妈查案时也遇见过死胡同。”
他俯身凑近斑驳的地图,指腹擦过被咖啡晕染的街区轮廓,指甲尖精准挑开纸页褶皱,
动作轻柔得像在剥离陈年伤口的纱布,
“她说真相就藏在最不起眼的褶皱里,像没熨平的衬衫——”
尾音被窗外呼啸的北风扯得支离破碎,他突然笑了,露出颗微微歪斜的虎牙
,“不过我妈那辈人总爱用这种文艺比喻,实际操作可比熨衣服难多了。”
话音未落,沈雨薇的马尾辫扫过门框,带起一阵图书馆特有的旧书味。
她手里的牛皮纸信封在日光灯下泛着诡异的光泽,边缘的水渍像串省略号。
“匿名快递,”
她把信封往桌上一拍,发梢抖落的灰尘在光束里跳舞,
“邮戳是哥伦比亚,跟上次码头截获的可卡因产地一样。
对了,赵磊托我问你们,今晚聚餐去不去吃火锅?”
慕容宇拆开信封的瞬间,闻到股潮湿的霉味,像被暴雨浸泡过的旧书。
照片里的庄园笼罩在暮色中,葡萄藤缠绕的拱门下,李默的金丝眼镜反射着夕阳,与他碰杯的金发男人无名指上,骷髅戒指的纹路清晰得刺眼
——和猛虎帮老五断指上那枚,简直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这葡萄藤有问题。”
欧阳然突然用红笔圈住照片角落,笔尖戳在某片叶子上,
“看叶脉形状,是改良品种,哥伦比亚只有三家庄园种植。”
他说话时,喉结在皮肤下滚动,像有只小兽在里面跳跃。
慕容宇的目光落在照片背景的直升机上,金属外壳在阳光下闪着冷光。
“这型号,”
他突然想起什么,猛地拉开抽屉翻找,指尖划过文件的沙沙声里混着心跳的擂鼓,
“赵国安侄子公司代理的那批!上次查账时见过参数表,尾翼有个独特的鹰嘴标记。”
【怎么会这么巧?】
慕容宇的指腹在照片边缘反复摩挲,粗糙的纸纤维像无数细小的钩子,一下又一下勾住他的皮肤。
这种细微的刺痛感,竟莫名让他联想起三天前法医解剖室里那具冰冷的尸体。
那具尸体的指甲缝里,正嵌着这种暗红色的葡萄皮碎屑,当时大家都以为不过是普通的水果残渣,谁能想到这看似寻常的东西背后竟藏着秘密。
记忆如潮水般涌来,那天法医欧阳然戴着白手套,小心翼翼地捏起那片葡萄皮,在解剖镜的冷白灯光下仔细端详。
慕容宇清晰地记得,欧阳然纤长的睫毛在镜片上投下淡影,专注的神情仿佛在研究一件稀世珍宝。
“这品种糖分含量异常高,适合提炼……”
欧阳然的声音低沉而富有磁性,可慕容宇的思绪却在那一刻突然飘远,满脑子都是对方专注时微微蹙起的眉头,以及解剖室里那股挥之不去的福尔马林气味。
直到欧阳然轻咳一声,他才如梦初醒,意识到自己竟在如此关键的时刻走了神。
欧阳然突然抓住他的手腕,掌心的温度透过皮肤传来,烫得人发颤。
“冷藏库里的葡萄皮,”
他的声音压得极低,带着薄荷牙膏的清香,“和这照片里的品种吻合度90%。”
温热的呼吸拂过耳廓,慕容宇感觉耳尖瞬间烧起来,像被烙铁烫过。
他想抽回手,却被握得更紧,能清晰地感受到对方掌心的纹路,和三年前在山区拉练时一模一样。
那时他们被困在暴雨里,欧阳然也是这样攥着他的手腕,掌心的汗混着雨水,却带着让人安心的力量。
沈雨薇突然“呀”了一声,手指点在照片背面
——那里有行用柠檬汁写的字,被她呵出的热气熏得显形:
“满月夜,码头见。”
字迹歪歪扭扭的,像只挣扎的虫子。
慕容宇的目光与欧阳然相撞,对方镜片后的瞳孔里,映着自己同样震惊的脸。
这让他想起山区拉练时迷路的夜晚,两人也是这样对视着,在漆黑的森林里找到彼此的方向。
那时的月光透过树梢,在他们紧握的手上流淌,像此刻杯沿滴落的咖啡,温热而坚定。
“这是陷阱。”
慕容宇突然开口,声音里带着不容置疑的笃定,
“李默知道我们在查他,这是在引我们上钩。”
欧阳然却摇了摇头,嘴角勾起一抹狡黠的笑,像只发现猎物的狐狸:
“就算是陷阱,我们也得去闯一闯。说不定,这就是我们找到突破口的机会。”
他伸手拍了拍慕容宇的肩膀,力道不轻不重,带着种让人安心的力量。
“那也不能贸然行动啊,太危险了。”
沈雨薇急得马尾辫都快竖起来了,手里的笔记本“啪”地合上,
“上次码头行动你们就差点……”
“危险才说明有问题,”
慕容宇挑眉,眼里闪烁着兴奋的光芒,像个即将揭开谜底的孩子,
“越是危险的地方,往往藏着我们最想要的真相。”
他转头看向欧阳然,两人相视一笑,默契在空气中悄然流淌。
就在这时,张队长推门进来,军绿色外套上还沾着外面的寒气。
“刚刚收到消息,”
他把一份文件拍在桌上,纸张边缘的褶皱里还夹着片雪花,
“赵国安的侄子失踪了,公司里关于那批直升机的所有资料,都被烧毁了。”
这个消息像颗炸弹,在会议室里炸开。
线索刚刚有了点眉目,就又被掐断,仿佛有只无形的手在操控着一切。
慕容宇的手指紧紧攥起,指节泛白得像要断裂。
他看着地图上那片晕开的咖啡渍,突然觉得,那不仅仅像血迹,更像一张巨大的网,将他们困在其中。
胃里的绞痛越来越剧烈,冷汗顺着脊椎滑进警服领口。
欧阳然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冷静下来。
他的目光在照片和文件之间来回扫视,试图找到被忽略的细节。
“烧了资料,说明他们心虚,”
他的声音里带着种异样的坚定,
“这恰恰证明,直升机和李默脱不了干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