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峰教官办公室的百叶窗被旋至四十五度角,午后的阳光穿透窗棂,在玻璃上折射出细碎的光晕,随后被切割成细长的金片,斜斜地打在积着薄尘的文件柜上。
那些蒙着岁月痕迹的铁皮柜,表面斑驳的油漆在光影交错下,仿佛诉说着过往的故事。
空气中漂浮的细小尘埃在光柱里翻滚舞动,像无数个不安分的灵魂在跳着诡异的舞蹈,又似被无形丝线牵引的微型提线木偶,随着气流的涌动,时而聚拢,时而散开。
老式挂钟的黄铜钟摆每摆动一次,就会在红木桌面上投下扭曲的阴影,那阴影如同不断变幻的谜题,让人捉摸不透。
滴答声与视频播放器发出的电流杂音交织成令人窒息的交响,每一声都像踩在紧绷的神经上,在这寂静的空间里无限放大,仿佛连呼吸都变得小心翼翼,生怕打破这压抑又诡异的氛围。
慕容宇盯着墙面上“忠诚、正义、勇敢”的烫金标语,忽然觉得那几个字的笔画都在扭曲变形。
他能闻到自己战术靴缝隙里还未散尽的火场烟灰味,混着办公室里浓郁的铁观音茶香,形成一种诡异的气味组合。
左手边的文件柜第三层,露出半本《刑事诉讼法》的书脊,那是去年他和欧阳然因为“紧急避险是否适用于人质劫持”吵得面红耳赤的那一本,此刻书脊上还留着被他气急败坏时捏出的指痕。
“再放一遍。”林峰的声音带着金属般的冷硬,指节叩击着桌面的力度逐渐加大,红木桌面上的烫金校徽在阴影里泛着幽光,与他肩章上的银星形成诡异的呼应。
李默立刻前倾身体,手指在播放器上快速点动,银灰色西装袖口露出的劳力士表链闪了下寒光。
屏幕上的画面瞬间倒回,火场的橘红色火光再次吞噬了整个屏幕。
经过特殊处理的视频带着明显的卡顿,他和欧阳然在消防栓旁交换物品的动作被反复放大、慢放,每一个帧画面都像被解剖的标本,暴露在刺眼的光线下。
“看清了吗林教官?”李默的声音里藏着不易察觉的得意,像只偷到鸡的狐狸,他特意将画面定格在两人手指相触的瞬间,“这个角度很明显,他们在传递什么东西。
结合档案室的火灾,很难不让人怀疑啊。”他推了推金丝眼镜,镜片反射的光恰好遮住眼底的算计。
慕容宇的后槽牙微微发紧,视线落在屏幕角落——那里有个模糊的黑影一闪而过,是李默藏在通风口的微型摄像头。
他忽然想起昨夜火场里,那些看似随机坠落的横梁,现在想来全是精心设计的陷阱。
就像三个月前射击考核,这家伙故意在他的92式手枪里塞了颗哑弹,害他脱靶吃了处分,当时欧阳然还抱着胳膊在旁边冷笑“菜鸟就是菜鸟”。
【这家伙的剪辑技术倒是不错,不去当导演可惜了。】慕容宇垂眸盯着手机屏幕,指节无意识叩击着金属外壳,在寂静的审讯室里敲出细碎的节奏。
视频里晃动的镜头被重新拼接成极具煽动性的画面,火场浓烟中扭曲的人脸与消防斧劈门的特写交替闪现,剪辑者刻意保留的尖锐音效让他太阳穴突突直跳。
他喉结滚动着咽下涌到嘴边的腥甜,战术裤上的褶皱被指尖反复揉搓,粗糙的布料摩擦声像是某种无声的控诉。
灰烬混着汗水在布料纤维里结成硬块,灼烧般的触感让他想起三小时前那个滚烫的下午——欧阳然被热浪掀翻的瞬间,他伸手去拽人时触到的滚烫布料,还有掀开烧焦衣物后那片触目惊心的焦黑。
此刻对方后背的皮肤大概正裹在浸透碘伏的纱布里,消毒水的气味与皮肉溃烂的气息,隔着记忆都能冲进鼻腔。
欧阳然的指尖在桌下蜷缩成拳,指甲深深掐进掌心。
屏幕上被无限放大的画面让他想起医疗室的无影灯,同样的冰冷,同样的审视,只是这次他们成了待解剖的样本。
他能清晰地闻到自己头发里还没散尽的焦糊味,混着慕容宇身上淡淡的雪松须后水味——那是上次格斗赛夺冠后,他硬塞给慕容宇的庆功礼物,此刻却成了某种狼狈的注脚。
“有人举报你们私藏证据。”林峰的目光在两人脸上逡巡,像探照灯一样锐利。
他端起茶杯的动作顿了顿,氤氲的水汽模糊了眼底的情绪,“作为警校生,你们应该知道证据链的重要性。
如果真有发现,为什么不及时上报?”
慕容宇注意到教官的食指在茶杯耳上轻轻敲击,这是他思考时的习惯性动作。
三年前入学面试时,这个动作曾让紧张的他莫名安心,而此刻却像小锤子般敲在他紧绷的神经上。
他忽然想起上周暴雨夜,林峰在训练场单独留下他,指着战术沙盘说“有时候眼睛看到的,未必是真相”,当时没懂的话,此刻像冰水浇头。
“那是灭火工具。”他的声音平稳得像结了冰的湖面,只有微微收紧的下颌线暴露了情绪。
桌下的手突然越过中线,准确地握住了欧阳然的手腕。
指尖触到对方脉搏的瞬间,他感觉到那急促的跳动渐渐平稳下来,像找到了锚点的船。
欧手然的身体猛地一僵,随即放松下来。
慕容宇掌心的温度透过薄薄的作训服布料渗进来,带着令人安心的力量。
这个在战术演练中约定的暗号——三短两长的轻捏,表示“相信我”,此刻像道无形的屏障,隔绝了办公室里的寒意。
他能感觉到对方拇指正摩挲着自己手腕内侧的胎记,那片枫叶形状的浅褐色印记,是小时候发烧留下的,连母亲都没注意过,却被慕容宇发现了。
【这家伙的手倒是挺暖。】欧阳然喉结轻滚了一下,后颈腾起的热意顺着耳骨攀上来,在惨白的应急灯下把耳垂烧得通红。
审讯室里凝滞的空气裹着铁锈味,手铐与金属桌面碰撞的声响像绷紧的弦,可他掌心传来的温度却比恒温箱里的生理盐水更灼人。
指节微微发颤地扣住对方虎口,欧阳然故意将尾指蜷成钩状,在慕容宇掌纹交错的凹陷处反复摩挲。
这是他们在警校时发明的暗号,两短三长的叩击频率混在急促的呼吸声里,像被困在玻璃瓶中的萤火虫。
当他感受到对方回握的力度逐渐加重,指腹传来的细微震动竟让心脏漏跳半拍——那是慕容宇用同样的节奏在说:“我信你”。
慕容宇垂眸盯着两人交握的手,欧阳然腕间的擦伤还渗着血丝,在他掌心晕开暗红的花。
这种触碰本该越界,可此刻却比任何测谎仪都可靠。
暖意顺着血管爬上心头,他忽然想起执行卧底任务时,在零下二十度的仓库里偷喝的那口热茶,水汽模糊了护目镜,却暖透了整个胸腔。
记忆突然闪回三个月前的战术考核,他们被分在对立阵营。
慕容宇故意露出破绽让他夺得旗标,却在赛后被他按在器材室的软垫上质问。
那时的慕容宇也是这样,用掌心的温度熨帖他紧绷的神经,说“输赢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得有一个人留在决赛”。
此刻掌心传来的温度与那时重叠,让欧阳然的心安定了不少。
“灭火工具需要偷偷摸摸交换?”李默突然嗤笑出声,像被点燃的炮仗,“监控显示你们在消防栓旁停留了整整一分二十秒,足够传递不少东西了吧?”他特意加重了“偷偷摸摸”四个字,目光扫过两人交握的桌下,像在欣赏猎物落入陷阱的模样。
慕容宇刚要反驳,办公室的门突然被推开,带着一股冷冽的风。
赵国安穿着笔挺的警服,金边眼镜后的目光像淬了毒的冰锥,直直刺向桌下交握的手。
他腋下夹着的黑色公文包棱角分明,慕容宇认出那是特制的防磁文件箱,三年前封存他父亲案件卷宗时用的就是同款。
“既然有嫌疑,就暂时停赛接受调查吧。”他的声音里没有丝毫波澜,却带着不容置疑的权威。
文件夹“啪”地拍在桌上,正好压在视频线的接口处,屏幕瞬间黑了下去,仿佛切断了所有辩解的可能。
赵国安的目光在两人交握的手上停留了三秒,嘴角勾起一抹冰冷的笑:“正好让你们冷静一下,想想什么该做,什么不该做。”他的皮鞋后跟在地板上磕出清脆的声响,走到慕容宇面前时,突然俯身低语,“你父亲当年也像你这么倔强。”
这句话像冰锥扎进心脏,慕容宇感觉到欧阳然的手在微微颤抖,像秋风中的落叶。
他下意识地加重了力道,用拇指轻轻摩挲着对方手腕内侧的皮肤,那里有块浅褐色的胎记,像片小小的枫叶。
这个动作像个无声的承诺,告诉对方不要害怕。
走出办公室时,走廊的白炽灯发出嗡嗡的声响,像无数只蚊子在耳边盘旋。
李默故意撞了慕容宇一下,低声嗤笑:“这下玩脱了吧?本来还想看看你们在决赛上怎么狗咬狗。”他的袖扣蹭过慕容宇的肩膀,冰凉的触感让人作呕。
慕容宇没理他,只是侧头看向欧阳然。
对方的睫毛垂得很低,遮住了眼底的情绪,只有紧抿的嘴唇暴露了他的不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