模拟审讯室的白炽灯像颗悬在头顶的冰球,冷白的光线斜斜切开空气,在铁灰色审讯桌上投下棱角分明的光斑。
墙面刷着监狱专用的耐脏涂料,下半截被历届学员用马克笔画满鬼脸和吐槽,坦白从宽,牢底坐穿的歪扭字迹旁,还贴着张过气的明星海报,被审讯椅撞出的裂纹像蛛网般蔓延。
海报上的女明星嘴角被人用红笔添了道血痕,眼神狰狞地盯着审讯桌,仿佛在无声嘲讽这场闹剧。
单向玻璃擦得锃亮,却在角落积着层薄灰,将监控室的人影折射成模糊的色块,像幅失焦的油画。玻璃边缘还粘着半片干枯的口香糖,是上周考核时王胖子的,此刻正随着空调的震动微微颤动。
与刑法课堂明亮开阔的格局不同,这里的空间被切割得逼仄压抑。审讯桌与墙面的间隙仅容一人侧身通过,脚步声在封闭空间里会被放大三倍,连吞咽口水的声响都能撞出回音。
赵磊今早偷偷在墙角放的蓝牙音箱正播放着低频白噪音,据说是从刑侦纪录片里扒下来的审讯专用背景音,此刻混着空调外机的嗡鸣,在空气里织成张无形的网。
桌腿绑着的压力传感器是周明的发明,能实时监测嫌疑人的肢体动作幅度,此刻屏幕上的绿色波纹正随着欧阳然的呼吸轻轻起伏。
监控室的百叶窗关得只剩条缝,漏进的阳光在屏幕上投下晃动的条纹。林峰教官指间的烟卷燃到第三根时,烟灰缸里已经堆起小山似的烟蒂。
他面前摊开的《审讯策略手册》第37页被折起一角,心理压迫技巧几个字被红笔圈住,旁边批注着慎用:易引发对抗心理。
隔壁的观摩席上传来窸窣的议论声,王胖子正举着手机拍摄屏幕,嘴里还念叨着:快看慕容宇那严肃样,跟我二舅审犯人似的,他二舅是小区保安队的,上次把卖糖葫芦的都盘问出三代病史。
李雪狠狠肘击他的腰眼:拍什么拍,赶紧记笔记!等会儿轮到我们组,你想拿零蛋啊?
各就各位,对讲机里传来教务主任的声音,带着电流的滋滋声,模拟案件编号2024-07,嫌疑人欧阳然,涉嫌过失致人重伤。审讯官慕容宇,计时开始。
慕容宇将文件夹在桌面推开,金属搭扣撞击的脆响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清晰,惊得墙角的蓝牙音箱都卡顿了半秒。他特意换上父亲留下的浅蓝色衬衫,袖口挽到小臂,露出的手腕上还留着昨日刑法课拍桌时蹭出的红痕——那道淡粉色的印记,此刻正随着脉搏轻轻跳动。
桌角的测谎仪模型亮着待机灯,是赵磊用旧电路板改造的,据说能通过监测呼吸频率闪烁不同颜色的光,此刻正发出幽幽的绿光。
他深吸一口气,将父亲审讯录像里的话术在脑海里过了一遍,手指在桌下悄悄掐了自己大腿一把,强迫神经保持紧绷。
父亲当年审讯时总说,审讯室里的每一秒都像在钢丝上行走,既要让嫌疑人开口,又不能越界,此刻他才算真正体会到那种如履薄冰的感觉。
案发当晚八点到十点,你在哪里?慕容宇的声音刻意压得很低,尾音带着审讯特有的顿挫感。
他指尖轻叩桌面,节奏均匀得像秒表,这是从父亲留下的审讯录像里学来的技巧——通过规律性声响打破嫌疑人的心理节奏,形成潜意识里的服从暗示。
刑法课上教授强调的理性克制在此刻化为具体的动作,指关节撞击木桌的声响,比任何高声质问都更具穿透力。
他紧盯着欧阳然的肩膀,那是最容易泄露紧张情绪的部位,只要对方有细微的耸动,就说明这个问题刺中了要害。
欧阳然转动着手铐模型,塑料摩擦的窸窣声里,突然嗤笑一声:这种小儿科的心理战术,是你爸教的?
他抬眼时,镜片反射的白光恰好遮住瞳孔,军靴在桌腿上轻轻磕出节奏,竟与慕容宇的叩击声形成诡异的呼应,你父亲被审讯时,也是这种感受吗?被人用节奏控制情绪,像提线木偶一样任人摆布。
他突然前倾身体,塑料手铐在桌腿上拉出刺耳的声响,听说他审讯时从不敲桌子,总是盯着对方的眼睛,直到对方先移开视线——你这点倒不像他。
欧阳然心里清楚,慕容宇的软肋就是他父亲,用往事作为突破口,能最快打乱他的审讯节奏,这是审讯策略里的情感干扰法,只是他用得更加尖锐。
这句话像枚冰锥狠狠扎进慕容宇的太阳穴。他的指节骤然收紧,叩击桌面的动作戛然而止,指腹的薄茧在木头上蹭出细微的声响。
父亲戴着手铐的照片突然在脑海里炸开——那是卷宗里最刺眼的一页,父亲垂着眼帘,警号被墨汁涂掉,只剩半截藏蓝衣袖皱成难看的弧度。
与刑法课堂上清晰的法条不同,此刻浮现的记忆带着强烈的情绪冲击,让他瞬间忘了预设的审讯流程。
他暗骂自己沉不住气,明明在心里演练了无数次如何应对关于父亲的话题,可真正被触及的时候,还是像被剥掉了坚硬的外壳,露出柔软的内里。
回答问题。慕容宇的声音发紧,喉结滚动时尝到淡淡的血腥味。
他将那张嫌疑人受害者的合影推过去,照片上的两人勾肩搭背,背景是学校的篮球场,受害者说案发前你们曾激烈争吵,这张照片拍于争吵后三小时,解释一下。
他刻意模仿着刑侦剧里的台词,却在说出解释一下时,听见自己的声音在发抖。
这是他计划中的第二步,用物证制造压力,让嫌疑人在解释中露出破绽,可现在他只觉得手心冰凉,担心自己接下来的提问会偏离预设的轨道。
欧阳然瞥了眼照片,突然用戴着手铐的手支起下巴:你知道这张照片是谁拍的吗?
他故意拖长语调,军靴在地板上轻轻点着,是赵磊,他当时正举着你的相机——就是你父亲留给你的那台,镜头盖都没摘下来。
他突然笑出声,肩膀微微抖动,所以这张照片根本没成像,你拿张废片来审我,是觉得我傻,还是你自己慌了?
欧阳然暗自得意,他早就看穿了慕容宇的策略,无非是先声夺人再用证据施压,这种常规手段对他来说根本不起作用。他就是要打破慕容宇的节奏,让这场审讯变成他主导的战场。
观摩席上爆发出压抑的笑声。赵磊涨红了脸,偷偷拽了拽李雪的衣角:我哪知道镜头盖没摘,他那相机比我爷爷岁数都大,快门按钮都掉了三个。
李雪却没理他,正拿着笔记本飞快记录:欧阳然采用转移话题策略,成功打乱审讯节奏,值得学习。但过度嘲讽可能激怒审讯官,风险系数较高。
旁边的周明立刻反驳:这是狡辩!刑法课上讲过,回避核心问题就是心虚的表现。换我早就给他上测谎仪了,保证让他原形毕露。
慕容宇的瞳孔骤然收缩。那台老式胶片机确实在赵磊那里修过,上周才拿回来。
他突然意识到对方在拖延时间,指尖刚要按响桌边的呼叫铃——那是周明出的馊主意,说按铃能制造警方支援即将到达的压迫感,属于心理战术中的外部压力引入法。可就在他即将按下按钮的瞬间,欧阳然已经猛地推翻椅子。
的巨响里,塑料椅子撞在墙上裂成两半,一条椅腿弹起来砸在单向玻璃上,留下个蛛网般的裂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