距离那场灭门惨案已经过去一个月,陈谨言的头发彻底白透了,像落满了终年不化的雪。他不再穿黑色的丧服,却总裹着一件洗得发白的深色外套,身形消瘦得像一截枯木,只有那双眼睛,在空洞的底色上多了几分执拗的冷光——那是支撑他活下去的唯一执念:亲眼看着李哲伏法。
庭审这天,天阴得厉害,铅灰色的云层压在城市上空,连呼吸都带着潮湿的压抑。陈谨言凌晨四点就醒了,没有洗漱,只是坐在空荡荡的客厅里,看着茶几上摆放的三张照片。苏念清笑得眉眼弯弯,浩浩举着奥特曼模型一脸得意,乐乐趴在苏念清怀里,嘴角沾着奶渍。照片的玻璃面已经被他的手指摩挲得发亮,边缘甚至有了细微的划痕,就像他被反复撕扯的心脏。
他起身,从抽屉里拿出那枚变形的金戒指。戒指内侧“c&q”的刻痕还在,只是被血渍和灰尘浸染得有些模糊。他把戒指套在左手无名指上,戒指太大,在他消瘦的指节上晃荡,却像是一道无形的枷锁,牢牢锁住了他所有的情绪。
“念念,浩浩,乐乐,今天我带你们去见那个凶手。”他对着照片轻声说,声音平静得没有一丝波澜,“你们放心,我会让他为你们做的事,付出最惨痛的代价。”
出门时,父母早已在楼下等候。母亲眼睛红肿,手里提着一个保温桶:“谨言,吃点东西再去,庭审要耗很久。”陈谨言摇了摇头,他没有任何胃口,胃里像堵着一块冰冷的石头,只有复仇的念头能让他稍微缓解那种窒息感。
“走吧。”他率先迈开脚步,背影僵硬得像生了锈,每一步都踩得沉重。父母看着他的样子,心疼得直掉眼泪,却什么也不敢说,只能默默跟在后面。
法院门口早已围满了记者和围观的群众。一个月前的灭门惨案太过惨烈,“兄弟反目”“赌债酿血案”“金饰引杀机”,这些字眼让这起案件成为了全城热议的焦点。记者们的相机镜头像一双双冰冷的眼睛,死死盯着每一个进出法院的人,看到陈谨言时,快门声瞬间此起彼伏。
“陈先生,请问你对今天的庭审有什么期待?”
“你是否坚持要求判处李哲死刑?”
“失去妻儿后,你今后的生活打算怎么办?”
记者们的问题像潮水一样涌来,陈谨言却充耳不闻,只是低着头,在法警的引导下,一步步走进法院。他的目光始终落在地面上,不敢去看周围人的眼神,那些眼神里有同情、有好奇、有惋惜,可这些都像针一样,扎得他浑身难受。
庭审现场庄严肃穆,国徽悬挂在正前方,法槌静静地放在审判长的桌上,泛着冷硬的光。陈谨言被引导着坐在原告席上,父母坐在他的身边,紧紧握着他的手。父母的手心很暖,可他的手却冰凉刺骨,连带着父母的手都渐渐凉了下来。
他的目光下意识地投向被告席,那里空空如也,可他仿佛已经看到了李哲站在那里的样子。那个曾经和他一起爬树掏鸟窝、一起逃课去网吧、一起在工地上搬砖的兄弟,那个他曾经愿意托付后背、倾囊相助的兄弟。
没过多久,法警押着李哲走了进来。他穿着囚服,头发乱糟糟的,脸上没有任何表情,眼神躲闪,不敢与陈谨言对视。曾经的意气风发早已消失殆尽,只剩下囚徒的颓废和怯懦。
当李哲经过原告席时,陈谨言猛地抬起头,死死地盯着他。那眼神里充满了血丝,带着滔天的恨意和无尽的悲凉,像一头濒临绝境的野兽,恨不得立刻扑上去,将眼前的人撕碎。
李哲被他看得浑身一颤,下意识地低下了头,加快脚步走到被告席上坐下。
审判长敲了敲法槌,沉声宣布:“现在开庭!”
庭审正式开始。首先由公诉人宣读起诉书,当“故意杀人罪”“致三人死亡”“手段残忍”“情节特别恶劣”等字眼从公诉人嘴里说出来时,陈谨言的身体控制不住地颤抖起来。那些被他刻意压抑的血腥画面,在这一刻不受控制地翻涌出来。
他仿佛又看到了苏念清倒在地上,脖子上的掐痕紫黑狰狞;看到了浩浩额角的血迹凝固在头发上,小小的身体蜷缩着;看到了乐乐闭着眼睛,长长的睫毛上还挂着未干的泪珠。每一个画面都像一把锋利的刀子,在他早已伤痕累累的心上反复切割,疼得他几乎无法呼吸。
父母紧紧握着他的手,试图给他一点力量,可他们自己的身体也在颤抖,母亲的眼泪早已湿透了衣襟。
接下来是证据质证环节。公诉人提交了大量的证据:现场勘查报告、法医鉴定结论、李哲作案时使用的凶器(一根从陈谨言家厨房拿走的擀面杖)、李哲身上搜出的金首饰、以及李哲的供述笔录。
每一份证据都清晰地指向李哲的罪行。法医详细描述了三名死者的死因:苏念清系机械性窒息死亡,颈部有明显掐痕;浩浩系钝器击打头部后窒息死亡,额骨骨折;乐乐系单纯性窒息死亡,口鼻处有明显按压痕迹。
“被告李哲,你对公诉人提交的证据有异议吗?”审判长问道。
李哲的头埋得更低了,声音细若蚊蚋:“没有异议。”
“那你对起诉书指控的犯罪事实,是否认罪?”
李哲沉默了片刻,缓缓抬起头,目光第一次与陈谨言相遇。那眼神里没有愧疚,没有悔恨,只有一丝不易察觉的恐惧。“认罪。”他说。
这两个字,让陈谨言的情绪瞬间失控。他猛地站起身,想要冲过去,却被身边的法警拦住了。“你这个畜生!”他嘶吼着,声音嘶哑得像被砂纸磨过,“你认罪?你有什么资格认罪!你杀了我的妻子!杀了我的孩子!你怎么敢认罪!”
“谨言!冷静点!”父亲死死地拉住他,泪水直流,“为了念念和孩子们,你要冷静!”
审判长敲了敲法槌,沉声说:“原告请保持冷静,法庭之上,请注意秩序!”
陈谨言大口喘着气,双手紧紧攥成拳头,指甲深深嵌进掌心,渗出血丝也浑然不觉。他看着李哲,眼神里的恨意几乎要化为实质,恨不得将眼前的人生吞活剥。
李哲的辩护律师站起身,试图为李哲做从轻辩护:“审判长,我的当事人李哲与原告陈谨言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兄弟,关系深厚。案发当天,我的当事人是因为赌债缠身,一时糊涂才犯下大错,并非蓄意谋杀。而且我的当事人归案后,如实供述了自己的罪行,具有坦白情节,请求法院从轻处罚。”
“从轻处罚?”陈谨言的律师立刻反驳,“审判长,被告的行为根本不配从轻处罚!他为了一己私欲,残忍杀害三名无辜者,其中包括两名年幼的儿童,手段极其残忍,情节特别恶劣,社会危害性极大!他所谓的‘一时糊涂’,是对三条生命的亵渎!他的坦白,是在证据确凿、无法抵赖的情况下做出的,根本不足以成为从轻处罚的理由!”
律师的话掷地有声,庭审现场一片寂静。陈谨言看着律师,眼眶一热。他知道,律师是在为他的妻儿讨回公道,是在为他争取最公正的判决。
轮到陈谨言出庭作证时,他缓缓站起身,走到证人席上。他的目光扫过法庭,最后落在审判长的脸上,声音虽然沙哑,却异常坚定:“我叫陈谨言,我是本案三名受害者的家属。我的妻子苏念清,我的儿子陈浩然,我的女儿陈乐瑶,都被李哲残忍杀害了。”
他的声音不大,却带着穿透人心的力量,让在场的人都为之动容。